哎！
狄仁杰撩开车窗帘一角，看着履剑骑马而来的李宪，不由微微叹气。
狄夫人好奇看了眼，不解道：“老爷，怎么了？”
狄仁杰看了眼老妻。
身穿一品诰命夫人的服饰。
这是皇帝赏赐的。
狄家本是并州一庶族。
寒门庶族，说的就是他们家这种，搁在以往的年代，充其量也不过是在地方为官罢了。
能熬到一州郡守就是寒门庶族祖坟冒青烟了。
这还是从隋朝开科取士后才能有的机会。
隋朝以前，察举制为主。
寒门庶族最高的成就也就是县令、或者辅助郡守的副职。
寒门庶族这一说法，是曹魏推行九品中正制开始盛行。
说白了，寒门庶族发源于刀笔胥吏。
他们相较于普通百姓，刀笔胥吏扎根地方一代传一代，有机会读书罢了。
隋朝文帝时期，开始小范围开科取士，隋炀帝时期扩大范围。
不过隋炀帝做事太过于急功近利，像个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大业新政，除了三次征辽之外，其他各项创举，杨广的热衷度持续时间都极为短暂。
科举就是如此。
豪阀权贵本就不愿寒门庶族拥有更大的上升通道，杨广对科举的热衷度过后，科举就几乎停摆。
到了太宗时期，科举才被当成一个长期国策开始执行。
察举制开始逐步被废除，豪阀们也被迫需要参加科举入仕。
太宗时期对科举制抱有更大的期许。
希望科举制提供的上升通道，不光是比普通百姓更高一层的庶族。
更寄希望普通百姓人家，也能有大量人才涌入，抢夺部分属于门阀的权力。
可很显然。
这一目的依旧任重而道远。
大唐立国自现在，真正出身普通百姓人家的，也只有宰相马周一人罢了。
百姓有能力读书，并且入仕的依旧寥寥无几。
而他能身处如今显赫的位置，固然有科举的功劳。
科举给了他展示才华的舞台。
可能够以一介庶族出身，显赫至此。
则得益于圣皇帝武则天的青睐，以及政治需要。
若不是武则天的政治需要，需要他们这些有能力的非关中人来压制关中豪阀，岂会有他们的出头之日。
显赫一时。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有能力的人虽少，但并不稀缺。
关中豪阀左右北方，乃至天下格局数百年之久。
从不缺人杰。
这些豪阀能扎根立足北方数百年之久，左右天下格局数百年之久。
早已在家族传承中，总结出了一套培养人才，行之有效的经验办法。
北周北齐的八大国柱。
隋朝时弘农杨氏、清河裴氏、山东崔氏，关中李氏、窦氏、独孤氏、宇文氏……
唐初的长孙氏、房、杜……
这些阀门豪贵之家，现在真就没有比肩他们这些人的子嗣？
不是没有。
而是圣皇帝压制，这些人没有机会展露才华罢了。
时势造英雄便是如此。
狄仁杰很清楚，并非是他的才能，就注定显赫至此。
只是他有才能，时势裹挟选中了他，武则天选中了他，才让并州狄氏显赫一时罢了。
这便是算命人口中常说的个人运势。
若做皇帝的不是武则天。
天下大势不需要他狄仁杰这种人，恐怕他未必会有现在的显赫。
所以他忠唐，但也忠武则天。
李宪代表李唐与武则天的明争暗斗，让狄仁杰这种想要劝说，武则天主动还政李氏皇族的臣子来说，十分为难尴尬。
他们担心，李宪一次次的试探武则天的底线，稍有不慎，戳破了底线。
牵连到整个李氏皇族。
“总之，今夜入宫，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要装作没看见没听见，保持沉默！”狄仁杰叮嘱老妻。
狄夫人笑道：“我一个妇道人家，自是要谨言慎行了，倒是老爷你，要是朝中局势真的要你左右为难，索性就辞官。”
“我们回并州老家。”
“什么样的显赫荣耀，我们都经历过了，安度晚年，总比现在提心吊胆的好。”
这一刻，张柬之等人也在叮嘱着自己的家人。
“大哥，李宪皇兄可真是什么都敢做！”李重润的马车内，李宪经过时，弟弟李重茂低声说道。
李重润看着李宪转头看来。
忙笑着点了点头。
等李宪经过后，李重润眼中闪过一抹羡慕。
只是他终究没有勇气，也很清楚，他没有这位皇弟的能力，如此得罪皇祖母，刺激皇祖母，不但能好好活着。
还能让皇祖母不得不重用他。
李重润放下帘子，严肃道：“这种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在母妃面前，最好别流露出来。”
他们兄弟姐妹不怕父王，就怕处处学皇祖母的母妃。
“小杂种！”
李宪经过插着武字小旗的马车旁，车内传来阴冷咒骂声。
锵！
李宪当即拔剑，挥剑斩在马车上。
砰！
啊！
车内女子的尖叫声，伴随着剑斩下的声音响起。
“郡王玄武门外，不得放肆！”
城门顿时乱作一团，正在检查庐陵王李显车马的皇城校尉慌张领着几名羽林军冲了过来，大声喝止。
前后排队等候检查众人纷纷或是撩帘子，或是直接走出马车张望观看。
武三思这才从马车内走出。
面露狞色，咬牙切齿，“李宪，你敢在玄武门外放肆！你是在找死！”
“皇城校尉，给本王把此叛贼拿下！”
李宪冷笑，指着玄武门，“武三思，你也知道这里是玄武门，那你知不知道，这玄武门发生过什么？”
“别以为摆个鸿门宴，就能赖掉三万万贯！”
“今日我佩剑经玄武门入宫，就是要告诉所有人，太宗一脉的皇位，从不是别人施舍给的！”
“这江山是太宗流血打下的，太宗一脉这皇位更是渗着鲜血的！”
“背负着骂名的！”
“传至高宗，为了这皇位，太宗皇帝三个出色的儿子，为此付出了性命！”
“这江山别想和平落在你武氏手中！”
“想要这江山，诸武就做好血流成河的准备！”
“经过玄武门的时候，好好闻一闻这玄武门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儿，”
“凡李氏子孙，太宗后嗣，若是向你武氏俯首，拱手将这江山送给你们，他们也不配为李氏子孙！”
“更对不起李氏先祖！”
“死后也不配入李氏宗庙！”
武三思面色阴晴不定，怨毒的盯着李宪。
李宪不做理会，驱马缓缓越过一辆辆马车，径直往点检处走去。
途径李令月、李旦、李显车马时，三人眼神阴郁喷火盯着李宪。
李宪刚才的话，是一语三关。
首先暗藏机锋的告诉圣皇帝母后，他不怕这所谓的鸿门宴。
其次告诉诸武，别想赖账，也别妄想有圣皇帝，你们诸武就能安安稳稳的接过江山权柄。
最后，就是骂他们。
很显然，李宪已经看透了，这场鸿门宴，他们这些人则是他的主要对手。
所以他先下手为强了。
今天不知有多少长安权贵派人在附近盯着。
或许那些玩耍的孩童，就有权贵派出的眼线。
这番话势必很快会传开。
如果他们在今天的鸿门宴，帮着诸武对付李宪。
就等于是李宪所说的，李氏不肖子孙！
这种事情，做了不说，和说破还是做了，是完全不同的。
李宪戳破了，他们还做了。
就等于告诉天下人，他们身为李氏子弟，没有丝毫廉耻之心！
是要被天下人贻笑大方的！
李宪把他们逼到了角落！
而角落里，圣皇帝母后则眼神阴郁的盯着他们。
他们一下变得进退两难了。
今天入宫，诸武把先入的资格让给他们，就是希望他们能帮着压服李宪。
事事都要和他们争抢的诸武，现在却愿意甘居他们之下。
其实就是圣皇帝母后的意思！
“郡王，请解剑！”李宪越过李显的马车，要进入城门洞时，被皇城校尉硬着头皮拦住。
李宪看着校尉，“你职责所在，我不难为你，去通禀圣皇帝，李宪要履剑穿过玄武门入宫，若圣皇帝不允，本官会立刻折返离开。”
“从未有过大唐皇子皇孙不准佩剑入宫的规矩！”
“高祖、太宗、高宗三代君王无此禁令。”
“祖母威仪天下，何以担心嫡孙履剑入宫？”
“去通传吧，本官等着消息。”
皇城校尉匆匆去通禀。
城门处瞬间安静。
就连顽童们玩闹嬉笑的声音也消失了。
就是自负背后站着武则天的诸武，面色都不由变凝重，怨毒的盯着李宪。
李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及玄武门，提及皇位传承的血迹斑斑，戳破了皇权传承的温情脉脉。
尚未入宫，就连消带打，首先将圣皇帝武则天准备的棋子，逼到了进退两难之地。
自揭污点，是在向所有人宣誓，他今夜的强硬态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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