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纹召令”既出,道韵横跨五陆,心印直抵神魂。北冥崖上空,那九道狰狞的“渊裂”依旧高悬,如同九只不断淌出脓血的巨目,冰冷地俯瞰着下方这片骤然“沸腾”起来的世界。灰暗死寂之气仍自裂痕中源源不断垂落,侵蚀着天光云影,污染着灵机地脉,与北冥崖周遭升起的诸般阵法灵光激烈碰撞、湮灭,发出连绵不绝的、宛如钝刀刮骨般的刺耳嘶鸣。天地之间,一片肃杀,连永不止息的凛冽寒风,都仿佛被这凝重的气氛所冻结,只余下那渊裂蠕动、法则哀鸣、以及灵力对撞的诡异声响。
然则,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下,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决绝、悲壮、以及薪火相传般炽热意志的“洪流”,正自五陆各个角落,被那道“鼎纹召令”所点燃、所汇聚,化作一道道或明或暗、或浩荡或隐秘的“轨迹”,撕开笼罩天地的阴霾,坚定不移地指向同一个终点北冥崖。
李十三依旧独立于距渊裂千里之遥的虚空,玄青道袍在紊乱的能量乱流中猎猎作响。他双目微阖,心神却并未完全沉浸在眼前这迫在眉睫的威胁之中,而是循着《万法归源录》道韵与太极神鼎的深层联系,将一份感知遥遥投向五陆。那“鼎纹召令”不仅是指引,更是信标,让他能模糊感应到那些响应召令、心志坚定者的“存在”与“动向”。
他“看”到,东方浩瀚海疆,万丈碧波之下,龙宫水晶光华大放。沧溟妖皇并未大张旗鼓,只是于龙宫正殿,对麾下八部妖将、三百妖帅、及数万精锐妖兵,宣读召令,展露天穹渊裂之影。无多言语,唯有一句:“吾等生于海,长于海,此界若倾,东海何存?纵是修罗血海,亦当往矣。” 旋即,点齐早已备下的“辟水金晶舟”、“蹈海龙鲸阵”等战争法器与阵盘,携海量水行灵晶、疗伤宝药,化作一股沉默而庞大的暗流,悄然离开龙宫,以水遁秘法,沿着海床之下隐秘灵脉,急速向北潜行。其所过之处,海水自动分流,无声无息,却带着一股决绝的凛冽。
他“看”到,西漠无垠沙海,雷音寺遗址佛光再盛。玄慈真身已携寺中仅存的十二位“金身罗汉”、三十六位“持戒上座”、以及自愿前来的八千僧兵,集结于残破的梵钟之下。无有战前喧嚣,唯有齐声诵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梵音如潮,洗涤心尘,更有一丝丝精纯坚韧的佛力,注入每一件法器、每一颗念珠、每一道符箓之中。随后,众僧登上以“浮屠沙舟”术临时凝聚的巨大沙筏,承载着大量净化符水、金刚砂、以及取自真言梵呗加持过的“八部天龙”守护阵图,借大漠罡风之力,离地三尺,贴地飞掠,卷起漫天黄沙,如一条土黄色的巨龙,蜿蜒北去。僧众面容肃穆,眼眸中却燃烧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殉道之火。
他“看”到,南荒焦土之上,祖脉火山群轰鸣响应。祝融炎并未召集所有部族,只点选了最为精锐、擅长沙场搏杀与火法攻坚的三千“焚天卫”,以及百余位精通火系阵法、炼器、疗伤的长老祭司。众人齐聚新生火种之下,以血祭旗,誓言焚尽外魔。随即,将族中库存的大半“地火雷”、“烈焰符”、“熔金阵盘”等一次性大威力火器分发下去,更携带着大量以新生火种之力温养出的“火灵玉髓”,用于快速恢复法力。三千焚天卫皆披赤红重甲,乘坐驯化的“地火蜥蜴”与“烈焰飞驼”,结成战阵,如同一条在地面奔腾的熔岩河流,带着焚尽一切的灼热与决绝,隆隆北上,所过之处,焦土生烟,空气扭曲。
他“看”到,中州龙首山,经历了最初的混乱与争执后,终究是“覆巢之下无完卵”的恐惧与那皇室供奉老者的决绝表率,压倒了狭隘的算计与观望。皇甫明最终咬牙下旨,以“护界”为名,抽调皇城禁军、供奉堂、以及尚能调动的三大宗门精锐,凑足两万之数,由那供奉老者与一位主战的亲王统领。中州修士手段最杂,符箓、丹药、阵法、傀儡、机关兽各类战争物资装载了数百架大型“浮空云楼”,虽行动稍显迟缓笨重,却也是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带着中州特有的、略显保守却厚实的底蕴,缓缓向北移动。人群中,心思各异,有热血沸腾者,有忐忑不安者,亦有目光闪烁、暗自计较者,然在此大势之下,皆被滚滚向前的洪流裹挟。
他更“看”到,北地广袤冰原,无数道或强或弱的气息,正从各个部落、哨所、矿点、乃至人迹罕至的苦寒绝地升起,如同冰原上骤然亮起的万千星辰,朝着北冥崖汇聚而来。冰锋已暂代三部统领,发布严令,各部除留守必要老弱,所有筑基以上修士,皆需携带武器、干粮、御寒物资,向指定地点集结,随后由玄冰卫军官整编,分批开赴前线。没有东海龙族的磅礴,没有西漠佛国的悲壮,没有南荒火族的暴烈,也没有中州皇朝的“正规”,只有北地儿郎沉默中的坚韧与服从。他们驾驭着雪橇、冰狼、乃至仅凭双腿,在酷寒与风雪中跋涉,面容被冻得青紫,眼神却如脚下的玄冰般冷硬坚定。这是保卫家园最直接、最本能的反抗。
五陆备战,风格迥异,然其心志,皆系于“存续”二字。李十三能感觉到,随着这些响应者的聚集与行动,那自“鼎纹召令”散播开去的《万法归源录》道韵,似乎与这些坚定的心志产生了某种共鸣,变得愈发凝实、坚韧,甚至开始隐隐反向滋养、强化那些响应者的心神,驱散他们心中因渊裂景象而生的本能恐惧,带来一丝微弱的、却真实不虚的“希望”与“归属”感。这便是“道统”初立、人心汇聚的力量。
然而,天穹之上的“九重渊裂”,并未因五陆的响应而有半分停滞。相反,似乎感应到了下方世界骤然升腾的、汇聚的“反抗”意志,那九道裂痕蠕动的速度隐隐加快,边缘流淌的漆黑粘液更加汹涌,裂痕深处翻涌的灰暗之中,那扭曲的阴影与猩红的“目光”也愈发清晰、频繁。一股更加深沉、更加庞大的“终结”意志,如同苏醒的远古凶兽,缓缓调整着“姿态”,冰冷的“注视”仿佛穿透了虚空,直接落在了北冥崖,落在了李十三身上。
“蝼蚁聚众,便不是蝼蚁了么?” 若有若无的、充满嘲弄与饥渴的冰冷意念,再次于李十三心神深处掠过,比之前更加清晰,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趣味。
李十三猛然睁开双眼,眸中混沌星海光华暴涨,直视那最大的渊裂中心,仿佛要与那后面的“存在”对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虚妄的决绝,回应着那冰冷的意念,亦是对自己,对正在汇聚而来的五陆群雄宣告:
“聚沙可成塔,积流能汇海。蝼蚁虽微,亦有撼树之志,焚天之怒。此界生灵,纵历万劫,传承不灭,薪火不息。尔等视我为宴,我便以身为薪,点燃这浩荡乾坤、万众一心之烈焰,且看是尔等獠牙利,还是我玄天众生宁折不弯之脊梁硬。”
话音落下,他不再理会天穹渊裂的异动与那冰冷的窥视。身形缓缓降下,落于北冥崖之巅,补天台旧址。敖广、玄慈、祝融炎、拓跋雄四人已处理完初步布防,在此等候。
“盟主,各方响应,正急速赶来。然抵达尚需时间。天穹裂痕,异动加剧,恐不会坐视吾等从容汇聚。” 敖广沉声禀报,龙目之中忧色难掩。
“本座知晓。” 李十三目光扫过四人,又望向北方天际那越来越近的、代表着五陆援军的隐约灵光与气息洪流,“传令下去,北冥崖所有阵法,转为‘固守’、‘净化’为主,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务必在援军抵达前,稳住阵脚,净化被污染区域,为后续大战腾出空间。藏经阁第九重《万法归源录》虚影,全面激发道韵,笼罩全崖,稳固心神,提升诸修对‘终结’道韵的抗性。敖广,你统筹全局防御;玄慈,你主持心神净化与治疗;祝融炎,你负责侦测渊裂异动,随时准备以烈火焚灭渗出之敌;拓跋雄,你整编已抵达及陆续抵达的北地援军,编练战阵,熟悉此间环境与敌情。”
“遵命。” 四人领命,各自匆匆而去。
李十三则再次盘膝坐于补天台中心。这一次,他并非要攻击,而是要沟通。心神沉入太极神鼎,更深入那与藏经阁第九重虚空相连的《万法归源录》本源道韵之中。他要以此为核心,结合正在汇聚的五陆众生心志愿力,尝试构筑一个临时的、笼罩北冥崖战场的“意志领域”一个以“存在”、“守护”、“传承”、“希望”为基,对抗“终结”、“虚无”、“寂灭”、“绝望”的心灵防线与力量增幅场。这或许无法直接摧毁渊裂,却能极大增强己方战力,削弱“彼方”侵蚀,为即将到来的、决定玄天命运的“终末劫”之战,争取每一分胜算。
随着他心念沉入,补天台微微震动,一缕混沌道韵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与藏经阁方向的经录虚影道韵相连,更隐隐与四面八方、正自五陆奔赴而来的、无数坚定而炽热的心志,产生了跨越空间的、微妙的共鸣与牵引。
北冥崖,这座矗立于极北苦寒之地的冰崖,此刻已不仅是一座山,一处宗门,更成为了汇聚玄天世界最后希望与战意的烽火台,定海针。
五陆备战,终末劫至。
真正的风暴,即将在这汇聚了亿万生灵意志的冰原之巅,轰然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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