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程蕙心也无能为力。

    她与凌云遮有感情在，但两人之间缺少信任，凌云遮又是疑心病大的，但凡她有多点关于昭帝的事，他就会怀疑她是不是想救他们。

    也是，毕竟她是昭帝和皇后养大的。

    只不过脑子清楚的人都知道，亡国之后但凡有前朝余孽那必然是要痛下杀手，你给别人留了后路就是让自己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这些话跟一个五岁的女童说，那是不可能的。

    晚间凌云遮还是来寻程蕙心用饭食，因着昭帝的事气氛很尴尬，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凌云遮漱口后将巾帕扔漆盘里一扔——

    “明日氐国的人就会上刑场。”

    这是示威也是必要的过程，一方面是震慑那些还躲在暗处的氐国余孽，一方是让下面的百姓认清如今是什么时候，又是谁来管理这个国家。

    程蕙心手顿了顿，微长的发丝之下让人瞧不出她的神色。

    氐国的耶王在武王和季玉泽离去之后紧随其后，那昭帝他们恐怕也不远了。

    这几日殿内的气氛都不太好，程蕙心收拾了一身打算在宫里逛一逛，不然她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八公主。

    才到御花园里正巧撞上刚从广明殿里出来的李相国。

    对于这个在殿下为质期间把殿下迷的神魂颠倒的蕙兰郡主，李相国早就知道，之前也充分见证过凌云遮对她的在意，因为虽然她还是个前朝郡主，但他还是给足了尊重，微微颔首示意。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日光之下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晃了李相国的眼，他见着那块墨色玉石登时一愣。

    程蕙心见他直愣愣的盯着她腰间的那块墨石，神色有些怪异，像是认出了什么的样子，心下一咯噔。

    这块墨石是她刚到这个世界时在御医院内被刺杀时捡到的，是刺客的东西，当时昭帝一直都没抓到人，她还觉得是昭帝敷衍，难道因为是聿国的人所以才抓不到吗？

    然后事实的真相和程蕙心猜的八九不离十，她有些恍然。

    “这块玉石可是殿下娘亲的贴身之物，殿下一直都视若珍宝，没想到竟赠与郡主，可见其心之深啊！”

    凌云遮的，也就是代表着一开始就想杀她的人是凌云遮？

    也是，一开始原身针对凌云遮，不被记恨上才怪。

    可为什么这么久了，凌云遮却一句都没说过？

    没等程蕙心做好心里准备去追问，凌云遮退了朝就收到消息自己来了。

    他并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么平静和镇定，心底其实是发虚的。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漂亮的墨石被放在案几上，程蕙心的嗓音很轻。

    凌云遮垂眸。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沉默良久，凌云遮视线飘移，“此事已经过去了。”

    要是告诉她，当初是他差点将她杀死，这话但凡普通人都难以说出口更别提信任感极其薄弱的凌云遮。

    他觉得要是程蕙心知道后，肯定不会原谅他，所以才隐瞒了这么久，而且有些事说开了反而更不利，倒不如当做无声无息的没有发生过不是更好。

    他没有直接把这话说出来，但神情表露无遗，程蕙心险些气笑。

    她和凌云遮之间最大的问题就是信任感，她在意的是到底是不是凌云遮是刺客的事情吗？

    她在意的是到现在凌云遮还有这么多事情瞒着自己，就算被发现了也是不想解释不想说的模样，简直气死人。

    气氛有些僵持着，雨浓的声音从暖阁外响起，“郡主，八公主来了。”

    说话间还伴随着雨浓有些慌乱的叫声，下一秒八公主掀开幔帐，蹬蹬的跑进来扑进了程蕙心的怀抱里。

    程蕙心忘了还在生气，见闷了几天的小家伙终于舍得出来，低声温柔的哄问，“八娘不难受、没事的。”

    八公主埋头了会，突然窥了凌云遮一眼又迅速埋下头，闷闷的嗓音里带着害怕，“父皇和母后说他是坏人、大坏蛋。”

    程蕙心卡壳，毕竟是凌云遮毁了她的家，被说坏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法争辩。

    “可是，八娘觉得他不像。”

    八公主的身子在程蕙心怀里微微发着颤，“他可以抱抱八娘吗？”

    程蕙心不顾凌云遮抗拒的神色，示意他过来，手上安抚着，“当然可以了，他对八娘会好好的。”

    凌云遮皱眉走过来，优雅的伸出单手勉强的想把小胖墩拎出来，余光中却瞥见一抹银光闪过，身体比意识更快的是把八公主丢出去。

    程蕙心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眼见八公主摔了出去想也没想的扑出去接，肉肉拳头里的银针就这么扎在她的肩背上。

    她对那点刺痛没有太在意，询问八公主有没有受伤，措不及防被凌云遮一手拉了起来。

    “你做什么？”

    不等凌云遮解释，八公主哇的一声哭出来了，“八娘扎到蕙姐姐......”

    程蕙心笑着还想再说话却觉眼前一黑，猛地就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她觉得后背有点痛，“雨浓，你为什么不点灯？”

    暖阁里灯火通明她却丝毫看不到，挥着手想起身，一双冰冷的大掌把她按了下去，“别乱动。”

    “怎么了？”她不解的歪着头，没有焦距的眼睛茫然的没有落点。

    程蕙心中毒了，而且毒无药可救。

    她昏迷了数日，在这期间暴怒的凌云遮早就令人把昭帝一众人杀了，连尸首都被剁了喂狗。

    八公主更是被直接送出宫外，生死不知，没有杀她是凌云遮最后的理智。

    知道这些话程蕙心还挺平静的，甚至还打趣凌云遮，至少这次他没瞒着自己了。

    随着毒的愈发深入，失去五感只是基础，程蕙心每日都在吐血，身子愈发的瘦弱下去，凌云遮寻遍了所有的神医都无法救回她。

    比起凌云遮的奔溃和暴戾，程蕙心倒是颇有种享受最后时光的轻松感。

    刚来这个世界她是不安、惶恐的，一直为能够躲过必死的结局而努力，她一直以为她可以很冷漠的看待这个世界，天下统一是必须的，昭国覆灭也是必然的，然后她就这么看着一个个那些在她眼中曾经是角色的活生生的人死了，离开了。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却也无法开口让凌云遮饶他们一命。

    现在看来，这样子也挺好的，在灭国之后，那些曾经与她有关联的人都一个个离开，而她也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压在心上的大石被挪开，她反而轻松许多。

    程蕙心死的那天，天气很好，有风、有花香还有一个一直陪着她身边的人。

    她反手圈住某人的手，虚弱的扯起嘴角笑，“这个世界需要你，你一定会是一个好帝王。”

    凌云遮早就不复之前的意气风发，他眼神阴鸷又渗人，神色间挂着颓丧，只是紧紧的抱住那个失去温度的尸体，在无人见到的地方把泪水埋在她的脖子间。

    就如同她所说，他会成为至高无上的帝王，一辈子孤身一人坐在高位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