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胥牟的手犹如山岳,稳稳压着眼圈湿红的周考,令他举步艰难,双膝干脆一沉,‘扑通’跪了下去,硬将土地砸出两道坑凹。
周考痛哭失声,其态仿若孩童,其悲如丧考妣,足见其与那中年的深厚情义,原超寻常君臣。
倒是个情重之人!
此情此景不免触动了戎胥牟的心绪,一时又想起自家亲族们身死时的种种悲痛,心有戚戚,回神时不禁自嘲一笑,暗想“多年尘封在心底的脆弱,近来竟是被多次挑动,看来自家的心境无论是距黎师的期望,还是距炼神的门槛,都还差得远那!”
余光微动,惹他抬眼,于是玩味地打量起蓄势待发的奇鬼与魔诛女,只是两人全神贯注于周考,须臾间就要出手袭杀。
他二人与自己俱为同一代子窟的刺客最强种子,如今却天壤有别。
纵然是更强一头的奇鬼,与自己也曾有数次生死搏杀,而如今也仅为铜骨大成。按说奇鬼三十未满,对于凡俗氏族或山中人来说,已算天赋异禀之属,此生罡身有望。可自己此刻便能战罡身。
原本在僰地,巫武因那石棺之液而炼了大半的脊柱,因此晋为铜骨大成,甚至部分头骨都提前铜炼,有了与铜骨巅峰一战的巫武之力。近日里,《九转玄功》三转‘铸骨肉’的修炼,因以血食和真气铸体,省去了巫武中的药血,让他的脊柱大龙进一步铸炼。照此速,一年内必然彻底晋为铜骨巅峰,甚至是巅峰的中后期。
按九尾的提点,他需完成三转,破入四转‘炼腑脏’,堪比巫武罡身境,才能完全补全心脏之缺,也才可放心地三华聚顶而性命无忧。但即便如此,凭借如今的五气贯通,已算是炼气化神的巅峰。与巫武两者相合,战力堪比半步罡身,再加一身超绝武技、刀意、巫血秘法与常年生死搏杀的经验,更添了古境轻功、刀法等诸般收获,他自信两三年内能与当年的阿爷、周老伯一战,可不落下风。
若阿爷当真泉下有知,也定然慰然含笑了。
既然已是玄门外的世俗顶尖高手,眼前的两位故人自然再入不了他的法眼。遂打定主意,将周考救下。既出于他的一片赤诚,令人心生好感,也念及晴姒姐母子之情,虽非亲生,却也一手养大。
奇鬼抖手射出几道暗刺,与魔诛女的鞭索颇为默契,先后掩至,袭临周考的面颊。
身旁男子轻飘飘挥动衣袖,便见双龙猛回头,飞蜂坠尘埃。
奇鬼与魔诛女早在埋伏田野时,便察觉到有男子经过,脚轻似无巫武,只以为村民罢了。而此刻不仅震惊于对方的身手,更惊恐地发现其身后还矗立着一女子,无声无息,令人从头到尾都未能察觉半分,若非传说里的鬼魂,就只能是绝世高手。
“是你!”终于还是奇鬼第一个认出了戎胥牟,他的相貌这两年虽有变化,却还挡不住相识相杀了十余年的老对手。
“四鬼封残!”魔诛女也紧跟着喊出了他的山中杀号,“你竟还活着?”
的确以心蛊的控制,两年未曾出现的四鬼,早该蛊发惨死,山中人甚至早将他列为了任务死亡而消名,谁能想今日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而其身手之高,更非自己两人可比。
“好久没听到的称呼了,倒是有些怀念!”戎胥牟怀念的不是山中人的过往,而是在你死我活间,四鬼的生死情义,尤其是兄弟狁豹。眯了眯眼睛,恨意不自主地涌出眼瞳。
“炼气士!退!”
随着奇鬼戒惧的声音,几道猛箭射向周考的周身要害,而他自身却急掠而退,多一字废话也无。
魔诛女闻声一愣,不明所以,却毫不犹豫地紧随遁走。
戎胥牟微诧,本考虑要不要就此将奇鬼斩杀,了结过往因果,却没想对方依旧机敏果决,不,是更胜从前。
他边替周考从容拦下几道猛箭,边琢磨对方如何识得自己炼气之能,忽而想起了有苏娲神遗迹里的相遇。
“你不追吗?”九尾似好奇又似随口问道。
“我为甚么要追?”他目送着两人疾速远去的背影。
“你刚刚杀机一转而逝,难道不是你那些仇人?”
“他?还配不上仇人之称,不过是与我曾经一样的可怜人!”
“三眼奇肱一族被商汤灭绝,是同病相怜吗?”也不知她何时变得对他好奇起来,比初识时冷漠寡语,无论言语还是探问,都明显多了许多。
他倒不奇怪隔着面具,九尾也能发现对方乃三眼之人,更不奇怪她的博学多知。
“倒真算是同病相怜了!”喟然一叹,骤遇故人,一时感概多于计较,尤其魔诛女曾与他同属血杀峰未羊洞的同伴,多少也有些并肩之谊,尽管区区刺客又谈得甚么情谊。
低头见少年依然沉浸于悲伤,一把将他提起身。
“莫作小儿之态了,速去收敛那人尸身,我还有话问你。”
“知道了恩公!”
周考虽抽泣难辍,却知道去村落中以贝买了辆木板推车回来。
待他将口中“翔叔”躺放在车板,才从上到下尽力掸去衣裤足履的泥土,可惜一身白衣如何掸净,只得放弃,重新来到戎胥牟面前,躬身行礼,“周人姬考,谢恩公救命之恩!”
起身后又对九尾拱手行礼,眼中充满赞叹,好似在感慨传说中的九天玄女怎会降落凡尘,却无分毫淫邪之色。
“你一个周人贵君子,来密国做甚么?”其实戎胥牟救他还有个心思,便是要借他的周国大君子身份去密国打探父兄的消息。
周考刚将“回恩公”说出口,便被他的恩公挥手打断。
戎胥牟眺望远处山坡,稍顷便有二十余人映入眼瞳,快步奔行而来,个个巫武不俗。
“看来你家的人命债欠了不少!”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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