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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若虚看着本就孱弱,偏偏他跪地磕头时用力极大,一下又一下,几乎让人怀疑地面要被他磕破了。
等到凌若虚再起身时,青年额头间已经是血痕累累,众人一时之间都被震慑到,却也有些搞不清楚凌若虚到底想做什么?
凌父凌母吃了苏清欢道童给的药,不是看着都好转了吗?
他为什么要说这么晦气的话?
唯独凌父凌母忽地醒悟过来,他们下意识地想去拉凌若虚的手。
凌母更是满眼含泪。
“没有,若虚,你从来是个孝顺的孩子……”
……
“不是这样的,让父母为我操劳,已经是若虚大大的罪过了。”
凌若虚怅然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凌母的手。
男人低下头,忽地解下自己佩戴多年的合欢花衿缨。
那是小狐狸十七岁那年,她答应嫁给他时,他到隔壁都城亲手绣制的荷包。
青年眼中流露出几分伤感,里面放着小狐狸在成亲前一天,亲手剪下她与他的青丝,缠绕在一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那一缕青丝,在凌若虚眼中,是很珍贵很珍贵的东西。
哪怕她抛弃了自己选择问道求仙,但是凌若虚还是舍不得扔,甚至还妥帖地将它收纳在荷包里,始终舍不得扔。
合欢花荷包因为天长日久挂在凌若虚身上,又时常被凌若虚伸手摩挲,已经略有褪色,颜色黯淡了些,但是这缕青丝因为保存得当,却和当年依旧没有很么不同。
面貌枯瘦的青年眼前,仿佛浮现出青梅当时赠他青丝时笑意盈盈的面孔。
她多美啊。
明明这么多年没见了,一音一容,他却片刻不敢忘记。
人人都笑他痴傻,嘲他疯癫,其实凌若虚只是不敢承认,自己承受不了失去青梅的痛苦。
他明明那么爱她的啊。
哪怕为她放弃全世界,他也愿意。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那么残忍决绝,甚至连个音信都不给他留一个?
最起码话本中的男女,哪怕走到了山穷水尽要分开之时,还会悻悻然地给对方留个纸条,让对方勿要想念,今后一别两宽,各自珍重。
她却连一个纸条也不肯写。
……
凌若虚唇边涌现出浓浓的苦涩之意,混合着血沫味,那滋味竟然有些奇特。
只是再奇特的感受,也压不住心头的痛。
他心口真的好疼。
从苏清欢离开他的那一刻开始,凌若虚就觉得,这辈子只怕再也不知道喜悦是什么滋味了。
就是为了一个她还会回来找自己的幻想,凌若虚才苦苦支撑到今天。
然而凌若虚如今却明白了。
在苏清欢的眼泪,他只是个累赘,是过往应该斩断的“孽缘”,是一个早该被撇清的存在。
为了斩断这种孽缘,她甚至不肯自己亲自前来。
只是派了一个高高在上的道童,轻蔑地凌驾在空中俯视自己。
这就是她的意思吗?
……
甚至,那道童还说,他根本配不上她,因为她是天之骄女,而他不过是一介连修仙门槛都碰不到凡人。
多么可笑啊。
那么多年的悉心照顾,那么多年的缱绻爱恋,最后在别人口中,却成了他不配。
凌若虚忍不住又吐出一口鲜血来。
凌父凌母看到自己儿子那双眸泛红,唇染鲜血的模样都惊呆了。
凌父凌母反应过来后,顿时慌忙地揪住凌若虚的手。
“若虚,我们带你去找大夫。”
“没用的,灵山县没人愿意替我诊治。父亲,母亲,你们放弃吧,这么多年来,我本来也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唔……”
说着,瘦削的青年口中不由得又涌动出一股腥甜。
他心中大恸。
毕竟他是被苏清欢派的道童,亲口判定的,不该与她有沾染的“罪人”。
因为他不该痴心妄想,不该企图凭着旧日的那点情分,而死死地不放手,哪怕是单方面的不放手。
……
凌父凌母都被凌若虚这噙着泪,却还要强颜欢笑安慰他们的样子,都忍不住心如刀割。
他们求助似地又朝灵山县那几个大夫望去,却见他们都龟缩在人群里,不敢正面接他们的眸光。
还有许多灵山县村民,一脸妒恨地望着凌父凌母。
妒恨?
是了,因为凌父凌母吃了苏清欢赐给凌若虚的丹药。
凌母抹着眼泪,只觉得悲哀至极。
“若虚,你怎么那么傻?我和爹都是风烛残年的人,你何苦将那丹药给我们?”
“不,你们是我最亲的人,我不许你们那么说自己。父亲,母亲,是若虚不孝,若有来世……若虚惟愿能还了这一场生养之恩,哪怕是当牛做马,我也愿意……”
凌若虚一边说着,口中的鲜血却是止不住地涌出来。
他气数已尽。
早在系统化身的道童对他那般态度鄙薄时,凌若虚的心就彻底死了。
世人都说,女子痴情,男子薄情,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偏偏做了这个情种,可是他无法不爱青梅。
那个笑靥灵动,眉目皎洁的女子,他如何能不爱呢?
即使,他也是恨的。
深深的恨。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凌若虚也没有松开握着荷包的手。
那缕青丝也绕在青年掌中。
他惘然地眨了眨眼。
人之将死,竟然是这样的感觉么?
如果真有来世的话……他好想问一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自己。
她能不能对他好一点呢?
他明明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地靠近她了。
直到最后,也舍不得说她一句重话。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过。
凌若虚痴痴地笑着。
眼前仿佛真的浮现了青梅巧笑倩兮的面容。
她穿着一身烈烈红衣,腰侧佩着跟他一样的合欢衿缨,正羞答答地挑起盖头,喊他,夫君。
清欢,我来娶你了。
……
青年瘫倒在青石板上,鲜血染红了石板,有风拂过,如泣如诉……
凌若虚勾起一丝笑容,血迹顺着下颌流下,他竟不觉得苦了。
生命最后一刻,他还是爱她的。
只求神明垂怜,赐他一个完满的结局。
大片的黑暗侵袭了凌若虚,青年终于缓缓地闭上了眼。
唯独手里的那个合欢衿缨,直到死,也没能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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