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陶城外,无名山谷内。
这支由吕布从并州带出来的精骑混杂了董卓麾下西凉骁骑的军团,曾经一度让天下诸侯闻风丧胆。
如今,他们却三三两两的靠在石壁旁,目光中透着复杂的神情。
有些空洞,也有些麻木,更有些萧条。
他们已经知道,这山谷就是外面的敌军给他们留下的陷阱,是个三面峭壁,只有一个进出口的死地。
夜里的几声子规哀鸣,让原本士气就低落的大军升起了一丝思乡情怀。
这样的时候,家乡的一切都显得让人向往起来。
或许是因为思乡,又或者是因为深陷绝境,断水断粮,角落里开始传来几个低沉的哭泣声。
坐在篝火旁的吕布正要起身发怒,却被张辽拦了下来。
连能不能看到明天太阳升起都不知道的军队,又何必再去折腾他们。
“伯平呢?”
吕布重新坐下,叹了口气。
“下午他带陷阵营尝试打开通道,都被乱箭射回,现在正在给兄弟们包扎。”
张辽的回答很机械,没有一点感情。
从今天被埋伏到现在,他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吕布又看了一眼篝火另外一头的陈宫。
以往他总会习惯性问一句,先生,该怎么办?
今天他觉得没有必要了。
答案都写在了陈宫的脸上。
是啊,三面峭壁,只有一处通道,这样的通道,就算是个偏将也能够守住了。
问与不问,又有什么意义呢。
“该死的曹贼,该死的大耳贼!”
面对着眼前的篝火,吕布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无力。
无力到只能谩骂几句发泄心中的不满。
“我们都被耍了,这事,跟曹操没有关系。”
陈宫的腔调很低沉,也很无奈。
“先生,此话何意?”
吕布眸子一怔,有些莫名。
“前几日那封所谓曹操的复信,根本就是刘备的全套。”
“他这是引诱我们朝定陶方向去。”
说话的不是陈宫,而是张辽。
事实上,今天见到伏兵的时候,他就已经想明白这一切了。
之所以一直浑浑噩噩,也是因为他不敢相信。
刘备的军中,竟然藏着这么一位高手,可以设下连陈宫在内都只能甘心咬钩的计策。
见陈宫也没有辩驳,吕布疑惑道:
“可是,从兖州到此,有这么多地方可以埋伏,他为何非要等我们过了定陶再动手?”
显然,张辽的分析不能让他信服。
“很简单,因为刘备不能无缘无故对我们痛下杀手,否则日后谁还敢投他。”
“这份信就是逼我们先动手拔了他的警戒哨,他就可以对外宣称,是被迫还击。”
“至于在这里设伏,那就更不难理解了,他想俘虏我们。”
这么一说,吕布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了。
细查其居心,吕布只觉得背脊深处都发寒。
为了可以名正言顺的对自己下手,竟要设计至此。
“这大耳贼,亏他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却行这如此龌龊不堪之事!”
“我真后悔当初在虎牢关下没一戟把他给杀了!”
对于吕布的谩骂,陈宫摇摇头,觉得他有些幼稚,也有些可笑。
兵不厌诈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要是对敌人还要仁义,那他不如早点自刎来的干脆。
就连张辽也没想搭理他,此刻他满脑子都在想是什么人设计出这等高明的手段。
其心术、谋略堪称当世一流。
若是有这个机会,真想结识一番。
看吧,这就是英雄与小人的格局差距。
“明日,由我亲自带人去冲破谷口,势必要为大军打开一条生命通道!”
一向不到山穷水尽绝不肯罢休的吕布打算做殊死一搏。
原因很简单,刚才他还有一丝幻想实在打不过就投降罢了。
可听了张辽和陈宫的分析后才知道,人家根本就是拿自己开刀的。
凭借自己以前的斑斑劣迹,加上新仇旧恨,刘备能容的下自己,关羽张飞也不能。
除了拼死一战,别无他路。
“奉先,将士们从西到东漂泊千里,何必要在如此穷途末路之际再赌上他们的命呢。”
陈宫自己也很绝望。
他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了。
先从曹操,又事吕布,如今真要投了刘备。
自己算不算另类的三姓家奴?
“不!”
“还没到穷途末路,我有方天画戟,我有赤兔马,定能杀通一条血路!”
吕布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
空荡荡的山谷,回声一遍遍传扬。
陈宫没再劝,反正,明日他就会明白自己的处境了。
翌日清晨,吕布重整旗鼓,带上张辽高顺和陷阵营,让其余三千多人押后。
待通道打开,便一鼓作气冲出去。
结果还没到谷口他们就绝望了。
只见谷口处狭小的通道堆满了拒马栏和荆棘,足足有七八仗长。
并且拒马栏后方的数千弓弩手早就搭弓上弦,蓄势待发了。
这要是装上去,别说陷阵营了,吕布自己都觉得遭不住。
“吕将军,下马吧,英雄也要有英雄的气度。”
“就算你不顾及自己,也想想身后跟随你东征西讨多年的老兄弟。”
赵云从弓弩手中间策马而出,提枪大喝。
山风吹来,吕布的披风猎猎作响。
“大丈夫既领兵上阵当不死不休!”
高顺眸子猩红,相比于吕布,他反而更有英雄之气,“将军,末将愿随你冲杀出去!”
“我等皆愿随将军冲杀出去!”
陷阵营,不愧是百战精锐,敢于直面死亡的存在。
让赵云也忍不住有些羡慕起高顺来。
“不,万事休矣,万事休矣…”
吕布看着身后期盼的眼神,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样的阵势,是冲不出去的。
赤兔马都办不到,何况是他们。
陈宫说的对,吕布第一次不那么自私的觉得,唯一能为这群老伙计做的事,就是给他们留一条活路了。
“放下兵器,出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