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羲不知道自己失败了多少次,死过多少次,又重来了多少次。
那些反复的人生记忆像是庞大的洪流,沉甸甸压着她的神智,让她随时可能因为这些记忆而崩溃。
却不知道哪儿生出的一股力量,支撑她的灵魂,让她硬生生撑了下来,熬过这一次又一次的重生。
每次她都是满怀希望,竭尽全力地试图去改变,可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浩浩荡荡的历史长河顺着轨迹而行,哪怕中间出现一块石头,能够激起河流的一丝波澜,也改变不了河流的方向,它们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奔向那些本来就属于它们的路。
天命,就是这条长河。
姜羲,就是这颗石头。
……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一次次的重来,一次次的失败,结局永远无法改变。
姜羲仰倒在时空的河流里,灵魂顺着流水漂浮,轻柔的力量安抚着她的魂灵。
闭上眼吧,只要闭上眼,放弃挣扎,遗忘这一切,她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
她在这里再努力又有什么用呢?没有人会看到她,她只能孤独地去完成这一切,哪怕失败到时间的尽头,也没有人知道她为这世间付出了什么。
人性本来就是自私的,为什么她要承担巫主的责任,为什么她不能简简单单地为自己而活?强大的力量和天生神脉是她想要的吗?不是,她所求的,不过是做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
什么巫尊什么姜族都与她无关,闲云野鹤隐于世外才是她想要的不是吗?所以放弃吧,只要放弃,那这一切都结束了,世上所有的事情都将与她无关。
——蛊惑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那是她悄无声息滋长的心魔,正在飞快蚕食着她的理智,让她一点点闭上眼,即将永坠黑暗……
“姜羲!”
有人在叫她!
“巫尊!”
有人在叫她!!
“神女!”
有人在叫她!!!
虚空之间,她仿佛看到一只火红的朱雀振翅朝她飞来。
可再细细一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但这已经足够了,她找到了锚点,稳住了位置,便不会再迷失。
她的努力怎么会没有用呢?
她的背后,是楚稷,是数千姜族族人,是千千万万的天下百姓!
他们还在等着她!
姜羲猛然睁开眼睛,神智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身周的时空河流剧烈激荡起来,恍惚间,姜羲在河底,好像看到了另外一个她!
不止是一个她,是无数个她,无数个选择了献祭挣扎、逆抗天命的她,无数个在时空场合里奋力挣扎、试图看到一线生机的她。
这所有的她,都在同一时刻,做出了同一动作,冥冥之中的力量归束到一起,终于扭结成一股庞大的力量,帮她破开虚无,发现那一个关键的,小小的节点。
人定胜天,这个天,是天命,也是天道。
她找到了。
*
距离巫尊献祭的日子,已经过去整整一年。
这一年里,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燕帝还活着,天下没有大乱,外族被压得死死的,姜族的一切也都好好的,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在往着好的方面发展……
除了他们的巫尊。
阿福提着竹篮,篮子里装满新鲜采摘而来的各色花束。
她整个人看去成熟了不少,眼神不再是纯稚天真,而是有如湖泊波澜不惊。
她走出屋子,看到外面有人抱着剑在等她,是计星。
她问:“你也要去祭坛吗?”
计星看了她一眼:“大家都会去。”
对了,今天是巫尊的第一个忌日,族中子弟们都会想去祭拜她的。
阿福叫上计星一起,两人走在山道上,看着沿路有许多人和他们同行,大家都在说说笑笑,仿佛在郊外踏青般愉悦,可他们明明是为了去祭奠巫尊。
见到这样的场面,阿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满意。
“娘子在的话,肯定喜欢看到大家笑。”
只有在这时,阿福才会流露出些许曾经的单纯快乐。
计星不置可否,他只是沉默地行走在他的道路上。
阿福问:“大长老说,再过几年,族中可能会诞生新的巫主,你做什么打算?。”
计星想也不想:“为我的巫尊守墓。”
他既是巫尊的螭龙卫,便永远是巫尊的螭龙卫。
他的巫尊只有一个人。
阿福听完满意地笑了。
“正好,我也是这么想的!”
放弃守墓,阿福可能会有更好的人生,比如她现在是最被看好的未来巫舞大长老人选,但她不在意,她只想守着她的三娘子。
想着未来的日子,阿福好像又有了盼头,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赶往祭坛,也是姜羲的殒身之处。
忽然,阿福在山道上看见了南桑大长老等人。
不止是他,还有楼尘、宋胥等大长老们。
而在他们身边,站着一个黑袍冷戾的男人。
他衣着简朴,却仍然难掩容貌华丽,只是眉宇间的冷意覆盖所有绝色,让他浑身只剩下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他紧紧抿着嘴角,仿佛天生不会笑,淡淡扫来的视线裹挟威压。
阿福走上前去:“楚世子。”
那人脸上的寒峭稍稍化去。
正是楚稷,现在的燕帝。
或许对他来说,比起陛下燕帝这样的称呼,他更喜欢听到她身边熟悉的人称呼一声楚世子。
这样就能给他一种她还活着,随时可能笑着出现在他面前的错觉。
楚稷今天也是来看姜羲的。
不是祭拜,是看她。
以楚稷来看,既然没有发现尸首,那就不能百分百确定姜羲已经去世。
或许她只是被姜族的神秘力量带走,迷失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正在努力寻找回家的路。
前几日他在处理政事时,忽然心乱如麻,莫名其妙想要快点赶来神山看看姜羲。
他想做就做,作为掌握权柄、连空置后宫也无大臣敢置喙的绝对权力帝王,他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阻止,包括孤身骑马、一路不眠地来到不周山。
越接近,越激动,好像真的来了,就能在这里看到他。
楚稷不明白自己是抱着怎样的心思踏上这条山道的。
激动?还是久别重逢的兴奋?
他与姜族大长老们一起步步行至祭坛前,这里干净无尘,平坦的山顶平台几乎站满了都是人,巫舞和巫乐长老们已经自发换上了衣服,一场盛大的祭祀大典即将开始。
楚稷被邀请坐在了最前的位置,他看着祭祀大典一点点推进,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烦躁,身体里更是生出一股热意,从下往上灼灼燃烧着。
……是什么?
楚稷痛苦地攥紧手掌,后背顿时如同被点燃般的滚烫。
迷茫间,他似乎听见了周围响起的惊呼声。
一股清越的鸣叫划破九霄,自他背后飞腾而出,化为燃烧的朱雀,盘旋在祭坛上空。
楚稷有如脱力般怔怔坐在地上,看着那只朱雀飞向祭坛,像是自尽般狠狠撞在祭坛上!
瞬间!盛大光亮沿着祭坛的纹路亮起!一股磅礴浩荡的力量在祭坛中心酝酿!
所有人包括楚稷在内都预感到——有大事将要发生!
他们目光不移地紧紧盯着祭坛中心,楚稷更是顾不得被撕裂烧伤的后背,奋力往祭坛的方向连滚带爬冲过去。
是年迈却身手矫健的南桑大长老及时拽住了他,同时朝着愣住的巫舞巫乐长老们大喊:“快!祭祀继续!”
那些长老们恍然回神,立刻按照南桑大长老的指令,继续他们没有完成的祭祀。
酝酿中的力量正在震动,天上的云层都被这股力量所搅碎,万里晴空无云,只要灼灼烈日高悬于空中,照耀着山巅之上光芒万丈。
忽然间!一点金色灵光从祭坛跳脱而出,无数星屑被吸引过去,逐渐汇聚成巨大的星辰漩涡,而剧烈亮光自漩涡中心爆发,瞬间掠走所有人的视觉,让他们视野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等光芒褪去,一身白衣的姜羲赤足站在祭坛中间,头发如瀑散乱,眼神迷惘且沧桑。
“我……回来了?”
她话音还未彻底落下,就被挣脱南桑大长老的楚稷冲过来紧紧抱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活着!”
被世人称为铁血大帝的楚稷,此时竟然抱着姜羲,泪如雨下。
姜羲还有点没回过神,她被桎梏得险些窒息,勉强挣脱一些,回头望了眼。
还未散去的时空漩涡里,她看到了另外那个世界——
仍然是那个白玉城,仍然是欢声笑语的族人们,仍然是她温暖的家人们。
一切都还在,真好。
姜羲莞尔一笑,回手抱住楚稷。
“是啊,我回来了。好久不见,楚稷。”
*
五年后。
“……最后两个时空都拥有了新的未来,这个故事完美结局。”姜羲合上手里的书籍,看着趴在她膝上的两个小豆丁,“怎么样?听完开心吗?”
跳脱活泼的姐姐拽着她的衣袖:“阿娘,然后呢?然后呢?故事这就完了吗?”
沉静稳重的弟弟若有所思:“新的未来,是要我和姐姐去创造,对吗?”
姜羲伸手捏了捏他们的脸颊:“是啊,你们一个是未来的帝主,一个是未来的巫主,未来等着你们去创造呢。至于我和你们阿爹的故事,就到此告一段落啦。”
“在讲什么?”楚稷面带温柔缱绻笑意,从殿外走进来,又责备地看着龙凤胎,“老远就听见你们在闹阿娘了,不听话。”
龙凤胎齐齐翻了个白眼,对自家亲爹并不是很买账,仍然拽着阿娘,想要继续听别的故事。
姜羲被闹得头疼,赶紧找个理由,把两个小家伙推给其他人,拽着楚稷偷偷溜去了宫内的观星台。
如今,楚稷的大燕已经吞并了北越和南盛,建立起前所未有的强大帝国,从高高的观星台望出去,似乎能看到长安乃至更远地方的繁华,万千气象正在酝酿,煌煌如日的气运正在头顶翻滚。
盛世画卷正浩浩荡荡展开。
而姜羲,她却没有成为楚稷的皇后,而是与他共分权柄的巫主。
他们的龙凤胎,未来也将一人继承帝位,一人继承尊位,一人掌皇权,一人掌神权,两人共分天下。
楚稷眯着眼睛忽然问:“我们的故事真的就到这里结束了吗?”
姜羲轻笑:“才怪!刚才哄小孩呢!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楚稷满意地笑了,从身后拥住姜羲:“后日下江南的事……”
姜羲眼也不眨:“当然要去!故地重游!”
她挺高兴,楚稷却有点酸了。
“等等,你不会是想去看什么故人的吧?”
姜羲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她趴在观星台地栏杆上,眺望远方,唇边笑容安宁。
这盛世,如她所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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