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

    被卡莲等人赶出家门的雷蒙·范·图内尔子爵，领着一家老小和忠于他的骑士随从们，乘坐着马车，风尘仆仆地来到了隔壁的“邻居家”，亚修·德·西曼侯爵的领地。

    雷蒙子爵看上去大概在30多岁左右，“养尊处优”的生活把他的身材养得肥胖、臃肿，他并没有解雇自己的厨师与仆人们，因为他自认为马上就能夺回他所失去的一切了。

    他是来找亚修侯爵寻求帮助的，外表看似残忍、满脸横肉，实则胆小懦弱的雷蒙被教训了一顿后，不敢再与那帮不说“人话”、衣着怪异的邪恶“女巫”们起冲突了，毕竟，他的城堡已经被占领了，没有地理优势，且手底下只养了15名骑士、102名士兵。

    等他说服了侯爵大人出兵后，雷蒙一定要把那群邪恶的女巫们全部抓起来，一个都不放过，然后狠狠地虐待一阵子，直到把她们虐待致死，再挂到外面的围墙上供人们参观，尤其是那个看起来最大、最邪恶，穿着一身黑色干净、类似于修女服的女人。

    异端！绝对是异端！那种款式的修女服他从来没见过，所以肯定是邪教徒！

    他要洗刷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耻辱，让她们在临死前对自己邪恶的强盗行径悔恨不已。也要用她们的下场，警告、震慑所有的女巫与妄图冒犯他的杂碎们，贵族的荣誉与威严，不可侵犯、亵渎。

    坐在马车上的雷蒙咧着厚嘴唇“呵呵”傻笑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不一会儿，他的口水便不由自主从满口黄牙且参差不齐的嘴中流了下来，流到了打理得十分精致且他引以为傲的大胡子上。

    回过神后，雷蒙大骂了一声，然后用戴着祖母绿戒指的肥胖右手、简单胡乱地擦了一下嘴角，接着，他越想越气，觉得自己在妻儿的面前丢了大人、失了贵族风范，于是又给坐在自己身旁的小儿子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

    不算私生子与夭折的孩子，雷蒙目前的最小的儿子才7岁，小男孩捂着脸颊，迷惑、委屈且不知所措。

    雷蒙见此更气了，懦弱的废物，一点贵族的威严都没有，一点都不像他。怪不得是小儿子，没有继承他财富的资格。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贵族是长子继承的家业与爵位。

    想到这里，他又狠狠地踢了小儿子一脚。

    小男孩儿不敢吭声、反抗，似乎早已习惯了。

    连雷蒙的妻子都不敢出声劝他。

    “雷蒙”是他威严的名字，“范”是他高贵的姓氏，“图内尔”是他所拥有领地的名称，所以，他叫“雷蒙·范·图内尔”。

    当然，这不是全名，他的全名很长。

    可是如今，这个“图内尔”快要保不住了。

    爵位并不是官职，而是「亚兰斯」帝国内分封贵族的等级制度，换句话说，图内尔子爵是不能晋升为图内尔伯爵的，因为图内尔的领地面积只有那么大点，这就是个子爵领。

    雷蒙如果想要当上伯爵，那么他只能当别的领地的伯爵，比如说，当隔壁“图巴赫”领地的伯爵，到那时他的名字又要改一下了。

    一个人也不是只能拥有一个爵位或头衔，比如说，亚修侯爵，这位雷蒙打算寻找的帮手，他是西曼领地的侯爵，也是图巴赫领地的伯爵，还是里德省的子爵、以及哈斯领地的男爵，他一人就拥有四块领地，所以也拥有四个爵位、头衔。

    再比如说，亚兰斯十九世大帝，他不仅是亚兰斯帝国的皇帝，其名下更是多达几十个爵位、头衔，从男爵到公爵都有，这是他所拥有的财富与力量的象征。

    亚兰斯帝国以前是没有子爵和侯爵这两个爵位的，是二百多年前才新增的，侯爵比伯爵要高一级，领地面积也比较大，有些侯爵领都能赶上、甚至是超过公爵领的面积了，但是，侯爵领一般都处在偏僻、偏远或贫瘠之地，远离帝国的中心，也可以把侯爵理解为古代的“封疆大吏”。

    莱茵纳城是西曼领地内最大的城市，更是亚修侯爵平时所住的地方，人口数量高达2万余人，听起来很少，但是在这个世界泡内，属于比较大型的城市了，一般的城市只有一两千人。

    莱茵纳城地处于亚兰斯帝国东南方的边境，一个边境城市能有这么多的人口数量，属实罕见。

    或许是因为此地的城墙修建得高大、护城河宽且深，敌国很少从这里进攻，给民众们的感觉较为安全。

    或许是因为亚修侯爵看起来比较善良，名声好，征收的赋税较少，民众们的生存压力没有那么大。

    也可能是因为这里修建了公共卫生间和公共浴池，允许洗澡，民众们的居住环境相对舒适。

    总之，莱茵纳城的人口数量很多。

    这里的风景不错，道路平坦，几乎看不见垃圾与污秽，道路的两旁还种植了树木、鲜花，给人以一种十分干净、清新的感觉。

    值得一提的是，城中没有乞丐，平民们的身材虽然仍然瘦弱，衣服的面料也并不名贵，但是看上去都比较得体且干净。

    跟着侯爵手下的一名骑士，雷蒙一行人走过了护城河和城内纵横交错的运河桥梁，路过了古香古色的美丽教堂，以及环境优美、花香芬芳的公园，穿过了一条宽阔、整洁、用鹅卵石铺成的大路，终于来到了城主府。

    好巧不巧的是，亚修侯爵并不在家，雷蒙听带他来到此地的骑士说，侯爵此时可能在军营。

    雷蒙对此十分不满，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他不相信侯爵没得知他到来的消息，一位贵族上门来寻求帮助，却不回来接待，反而还与一群粗鄙低等的士兵呆在一起，真是太没有礼貌了，等回去后，他要去跟别的贵族领主们聊聊这件事情。

    不愧是旧教的余孽。

    事实上，雷蒙本就看不上亚修侯爵，他也相信，侯爵同样看不上自己，这二人只是在表面上过得去、不敌对罢了。

    偶尔过节时会互赠礼物，平时根本就不往来。

    若亚修侯爵不是附近势力、兵力最强的领主，他绝对不会舍下脸皮来此寻求帮助的。

    而关系恶劣的主要原因，是因为这二人的信仰相同却不同。

    雷蒙子爵信仰的是戒律教派的新教，而亚修侯爵信仰的则是戒律教派的旧教。

    亚修不仅是西曼领地内的领主，更是此地戒律教会的一名主教。

    新教是在五百多年前发展出来的，它与旧教虽然同信唯一的真神，阿波尼亚，但是一些教义、教条，却与旧教有着本质的区别和分歧。

    《镇妖博物馆》

    比如说，旧教认为，人体身上的污秽是带来疾病与不幸的魔鬼，所以应该多洗澡，多洗澡就不会生病、可长寿，不洗澡无异于自杀。

    而新教却认为，洗澡是一种享乐的行为，对灵魂有害，越爱洗澡的人，越经不住魔鬼的诱惑，所以也就越容易被魔鬼找上门，越容易生病。并且，人体自然分泌的污秽其实是一种“保护层”，能够抵挡疾病，因此不能洗澡。洗澡，等于自杀。

    这两种说法谁都说服不了谁，因为洗不洗澡都有人因病而死。

    而且，人们的信仰，唯一的真神，阿波尼亚，还从来没有出现、降临过，也没有指出过谁对谁错。

    人们遵循的教义教规其实都是人类自己编造的。

    当然，新旧两派都有人对外宣称过，真神阿波尼亚曾经在梦中眷顾过他们，说过他们才是正确的，甚至还有说阿波尼亚降临过、谁谁谁看到过的。

    戒律教派虽然遍布世界各地，同信唯一的真神，阿波尼亚，但是，这其中不仅有新教和旧教之分，还有很多别的派系，乱七八糟的，所以也很难形成一股强大的势力。

    地区与地区之间的习俗都不同，货币、语言也不同，交通、通讯还不方便……因此教义不同太正常了。

    不过，戒律教派的势力倒也不容小觑，某些大派系甚至能够跟帝国分庭抗礼，拥有领土、骑士与军队，而且，有些国王和大公，本身也是信徒之一。

    亚兰斯帝国，是唯二同时包容了戒律教派多派系的国家，因为这里的皇帝没有明确的信仰，能当上皇帝，完全是因为武力，不需要教廷、教宗或红衣主教的承认。

    很多国家或大公的领地，只允许民众们信仰一个派系，这就要看那位国王或大公信奉的是哪个派系了。

    戒律教派当前的教宗信奉的是旧教，但是他没有能力让别的人也改信旧教，因为还有不少其他地区的枢机（红衣）主教信仰的是别的派系，他对他们没有实际的管辖权。

    教宗也是主教，就如同亚兰斯十九世大帝也是一名骑士一样，主教与骑士不是等级最低的阶层，而是“基础”。

    所有的皇帝、国王、贵族领主……一定是一名骑士，否则他继承不了那个位置。

    教宗、枢机（红衣）主教、首席主教、大（总）主教……也一定是一名主教，否则不会被别的主教们选到那个位置。

    不是说“等级”上来了，骑士与主教的身份就会被舍弃。

    在侯爵府里坐了一下午“冷板凳”的雷蒙，觉得浑身不自在，坐立不安，与他家相比，这里实在是太干净卫生了。

    府内虽然也没有过于精致的装修，但是地面与墙面被打磨得十分平整、光滑，连地毯都是白色的，看不见常见的老鼠、蟑螂、臭虫……牲畜们并不与人同住，且在户外有独立的卫生间。

    期间，雷蒙去过一次卫生间，他觉得特别恶心，干净得令人作呕。

    府里的窗户较多，采光与通风较好。由于技术的问题，玻璃都是小碎块的、且含有杂质，可也因此而被赋予了各种各样的色彩，诞生了类似于哥特式特有的玻璃镶嵌窗艺术。

    午后的阳光透过色彩斑斓的镶嵌窗，在花朵、墙壁与地面上创造出了异样的美丽。

    雷蒙感觉自从走进了莱茵纳城后，自己的身边就被魔鬼们包围了，魔鬼们在折磨、诱惑着他的精神、他的灵魂、他的意志，他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他想逃跑，但是，他又不得不呆，不得不等侯爵回来。

    他觉得自己今天晚上一定会做噩梦。

    这也让雷蒙的心中对亚修侯爵越来越不满了。

    异端、愚昧、自大、残忍、没有贵族风度……这是雷蒙脑海中对侯爵的评价。

    直到傍晚时分，享用晚餐之前，亚修侯爵才终于骑着马、领着身边的骑士们，从军营赶了回来。

    侯爵看上去大概有50多岁，身体硬朗、健康，面容严肃、坚毅，黑白相间的发丝与胡子被他梳理得整齐、一丝不苟。

    或许是由于经常锻炼的原因，他的身材罕见的不像大部分贵族那般肥胖、臃肿，却也不瘦、弱不经风。

    像是一名合格的骑士与绅士，却不像是一名已继承了爵位多年的“正常”贵族。

    “哈哈，侯爵大人，您终于回来了，见到您，我的心中实在是真是太高兴了。”听到消息的雷蒙满脸堆着笑容，主动走出了府门，迎了出来。

    “哈哈，雷蒙子爵，抱歉，实在是抱歉，我手下的一名骑士骑马时不小心摔断了腿，需要我去看望一下，怠慢了您，真是抱歉。”

    尽管亚修侯爵的地位较高，但是他仍然说了三次“抱歉”。

    骑士与普通士兵的地位是不一样的，亚修以此为借口，即使是雷蒙也很难挑出什么毛病来，强行去挑毛病只会显得他矫情。

    可是雷蒙觉得侯爵的话不是真的，亚修肯定是想把他晾一下午，让他难受，绝对是这样的！

    亚修侯爵干脆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主动上前与雷蒙握了握手。

    这二人没有选择拥抱，亚修嫌弃雷蒙身上的污秽与难闻的味道，认为他被魔鬼们包围了，而雷蒙也嫌弃侯爵大人身上的干净与整洁，认为对方也被魔鬼们包围了。

    二人对彼此的内心所想心知肚明，但是均没有表现出来，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贵族之间的相处最好不要凭借着个人的喜好而意气用事，更不要主动去撕破脸皮，哪怕当不成朋友，但也不要多一个敌人，更何况是邻居，谁知道以后有没有用得着对方的地方。

    “哦～天呐！为何会如此？是哪位骑士遭受了如此不幸？”雷蒙一脸关怀。

    “亚伦。”侯爵随口说道。

    雷蒙的口臭与身上的味道令亚修作呕，但是他仍然面不改色，让人丝毫看不出他心中的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