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筠手中的红包倏地散了满地,她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强忍着眼泪并不落下,她缓缓的蹲下身,将利是红包一一捡了起来,她父亲是先皇的舅父,她带发修行前封号为崇安郡主,她走那年,淼儿才五岁。
淼儿是太和十八年五月初六寅时二刻出生的。她从来没忘,那是她的骨肉。
沧封禹蹲下身来为妻子一起捡着红包,温声道:“孩子这么久来没有母亲为他张罗大事,难免心中有怨气。我养他成人,可我到底是男人,粗手笨脚不够细心,与母亲又不一样,孩子对母亲的渴望是天生的。你莫与他计较吧。他毕竟不知当年你的难处。”
婉筠颔首,“我不怪孩子。是我对不起孩子。尤其,他五岁那年身中百毒哭着要见我。我...我母亲将我锁在禅房内,不准我见沧家人。我...我出不来啊,老爷。那夜你在庵堂外淋了一夜,我是知道的。”
沧淼出得院中,将苏婉筠那个歹毒的女人挥出脑海,他驱马走在迎亲队伍最头里,他身后,有八抬大轿,有仪仗队,有护卫队,还有绵延十里的迎亲礼,单这些礼品秋府放不下,另外开了十处宅子存放。
与他压迎亲队伍的有十数未婚的亲王作伴郎,另外他两侧有两人与他压队,一人是身份尊贵的荣亲王,另外一个身份较为平常,不值一提,是东冥王帝千傲。
皇门二路离正府大街很近,走路大概二盏茶就到了。
直接过去,就不够隆重。
迎亲队伍没有直接奔赴正府街五号。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自皇门二路出发,穿进法华寺街,绕过花市大道,又经旧刑部街、南横大道、锦什坊,最后又自东直门内小街绕回了正府街头。
二个时辰,迎亲队伍走过了三十里路,满城喜庆,终于在晌午巳时,于吉时里抵达了秋府。
秋府门庭若市,门处已有街坊亲友在围观,热闹极了。
秋颜原在屋内坐在梳妆镜前,忽然便闻那门外锣鼓喧天的唢呐声跃过院墙,掠过丁香花丛,直敲进她的耳中心里。
-后儿去娶你-
她耳边响起了沧淼那温柔的嗓音,她的心一下狂跳起来。
丫鬟彩儿原在府门处查看‘敌情’,见新郎官带着豪礼好生气派来了,她提着裙摆一径儿跑入了小姐房中,“小姐,小姐,姑爷来了。你快藏起来。”
秋颜一怔,“啊?藏...藏起来?”
秋颜的小姐妹们手忙脚乱的,关卧房门的去关卧房门,上门闩得去上门闩,还有二三个拉住秋颜的手臂,“快,将绣鞋脱了,坐在床上去,你的脚直到进到王府那边门子里,都不能沾地了。”
秋颜有点懵,也紧张,手都抖了,她将绣鞋脱了坐在床上,小姐妹帮她将褥子掩住她笔直的双腿,而后拿着她的绣鞋,藏在了她的衣裙底下,搁在她两腿间,“将绣鞋藏在这里,好一番难为姑爷。看他哪里去找。找不着绣鞋,人他就带不走。咱们看他着急。”
秋颜脸发热,但是这些俗礼,却有着莫名的喜庆的仪式感,经历着不觉得,如果没有,又显得嫁得不庄重。
门边的小姐妹兴奋地说道:“来了,他进院了。姐妹们快过来。准备问姑爷问题。收红包了!”
沧淼来到秋颜的卧房门前,但见卧房门紧闭,他将耳朵靠在门上听了听,就听内里几个小女孩在议论着如何刁难他,她们声音里有着满满的胜算,他便笑了,心想,爷也是做了足够的功课来的,没那么容易就被问倒的。
沧淼抬手敲了敲门,询问道:“屋内...可有人吗?”
门处伴娘们都不说话,安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已经入戏开始刁难,就等着新郎官问二回。
沧淼见没人回应,便自门缝往内塞了十数红包,又问:“屋内,可有人?”
秋颜见姐妹们都还不作声,于是耿直道:“有...有人。”
沧淼听见秋颜憨甜的嗓音,不由心中一动,好可爱,一问她就出声了,他便与秋颜说道:“好妹妹,过来开门。”
几名小姐妹眼刀射向秋颜,“别说话呀!教他听见你声音,便宜他了。”
秋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倒坐在那里不言语,也不去开门了,红着脸道:“她们不让我给你开门。”
“听这意思,妹妹心里是愿意来开门。”沧淼心中直痒,回头看了看帝君,表情颇为得意,意思大抵是媳妇儿是想与他开门的。
后面二人是过来人,都过了这种因为女孩一句话就激动半天的那种愣头青似的光景,倒是面无表情,沧淼于是显得寂寥。
当头一个小姐妹是闺蜜团头领,她姓花单名一个念字,花念说道:“外面是什么人啊?”
沧淼轻轻嗓子,颇有耐心道:“我是新郎官。”
屋内十数小姑娘都笑了。
秋颜也甜甜的笑着,眼睛却酸酸的,今天是我的花嫁之日,这感觉,酸酸甜甜,如蜂蜜柚子。
花念问他,“新郎官来做什么呢?”
“来接我的新娘子,过门。”沧淼认真的说着。
后面伴郎跟着起哄,“撞门了啊,里面都是小姑娘,仔细教门砸了细皮嫩肉。速速让开。”
花念道:“里面是有护国公,不怕挨揍的,就撞门进来吧。”
可给伴郎给整安静了,这门还不真不敢撞,只说:“我们再想想。”
花念见外面气焰下去了,“要想进门接新娘,先回答咱们几个问题,通过考验了,自然与你们开门,不通过考验,人可接不走。”
沧淼与子芩对视一眼,倒也胸有成竹,他轻声道:“姑娘请问吧。”
“请听题。”花念轻轻一咳,“你岳母的生辰八字是?”
沧淼一怔,“谁的生辰八字?我岳母?”
“对。”花念自然而然道,“有什么问题吗?王爷?”
秋颜:“......”爷他好像很...很意外的样子。
子芩素来温和,这时急的脸红脖子粗,“不对啊!你应该问小姐的生辰八字啊!”
伴郎们也疯了,“胡来!头一回听说堵门问丈母娘生辰八字的!”
荣亲王和后面帝君对视一眼,俩人都相视一笑,就喜欢看沧淼吃闭门羹。
荣亲王趴在沧淼耳边说:“要不要求帝君下圣旨要求她们开门啊。”
沧淼摆摆手,他将衣领拉松了些,“不用。大喜的日子,提什么圣旨。”
说着,便对门内道:“不知道。”
然后子芩就往门内塞十数红包。
花念将红包收了分与姐妹们,然后又问第二题,“你岳丈的生辰八字是?”
沧淼:“......”
众伴郎:“有没有搞错!问完岳母生辰八字,问岳父生辰八字?欺负人吧!”
海胤急的原地打转,直对沧淼道:“你又答不上来?你提前倒是做些功课呀。连着二道题都答不出来。我...操碎了心了。”
沧淼睇了眼海胤,“我做了功课。没做对方向啊。子芩,塞红包。”
花念等一众小姑娘们尝到了甜头,单一个生辰八字就把御贤王爷给难住了,然后花念又问:“秋颜三姑妈的二姨的生辰八字是?”
沧淼:“......”三姑妈的二姨?!什么鬼?!
子芩心想快来人娶了里面这个妖孽!问得问题让人想死,我家爷是老实人好吗。
就这样,花念在将秋颜家亲戚生辰八字问完一遍之后,搜罗了大把红包在手上。
沧淼温声道:“花小姐,我有个大厚红包,这门缝窄,劳烦将门缝开大些,我将红包塞进去,你们再接着问问题。今儿不着急,慢慢问。”
花念听他言语间非常温和有礼,是那种讲规矩的人,于是就信了,悄悄将门拉开一条小缝。
沧淼见门开了一条缝隙,于是的确将一个略厚的红包递进去,同时给伴郎们使了个眼色,伴郎们心神领会,倏地就涌向门处,直将两扇门推开了去,然后未婚的亲王们涌进门去将伴娘们扑蝴蝶似的挤在各处,小姐妹们直说讨厌。
沧淼随即缓步进屋,目光所及,秋颜一袭大喜婚服,坐在嫁床上,如待摘的花朵,静待着他。
秋颜与沧淼对视了一眼,他目光热切,如炎阳炙人,她心中乱跳着别开了眼去,手心里也攥了两手香汗。
花念自一位亲王的胳膊底下逃了出来,往那亲王脚上踩了一记,才来至秋颜身畔,对御贤王俯身道:“王爷,新娘子的绣鞋不知去向,烦您给找找。穿上了鞋子,才能跟您走呢。”
沧淼颔首,便在柜中、椅子下,床底找着鞋,均未找到,最后来到床边,捏了她被褥一角,略掀开了些。
秋颜的脸噌的一下红了。
旁边伴娘伴郎都笑着起哄。
沧淼的呼吸略紧,轻声问秋颜道:“眼睛怎么红红的?舍不得离家?”
秋颜点点头,“嗯。昨儿和我娘说一夜话。”
沧淼将她细打量,“纵使舍不得离家,我也要将你带走了。绣鞋在哪啊,用眼睛指给我看。”
秋颜眼睛往自己腿间方向睇了睇。
沧淼便将手顺着她膝盖往上摸,在大腿间找见了绣鞋,秋颜的腿收得有些紧,他整个人是燥的,谁藏的绣鞋,真的是...折磨死人,他为秋颜将绣鞋穿上了,随后没有耽搁,将出门前拿的那颗糖塞到秋颜手里,便赶紧将手出了锦被,离秋颜远了几步,静静地凝着她。
“这些孩子净欺负王爷脾气好,堵门了二刻钟才教人进来。着实该打。”秋母青蕙说着,便亲手为女儿盖上了红盖头,“吉时到了,出门吧。”
王府那边主婚事的人叫道:“王爷,请将王妃抱上花轿,务必脚不能落地。才是吉利。”
沧淼便掀了被褥将他的新娘自被褥中抱起,如摘得含苞待放的花朵,终于将秋府丁香摘下了,他抱着她放入了八抬大轿,进得王府,又抱着她走正门,进了喜堂。
才将她放在铺就着红毯的地面上,他以红绸牵着她,来到堂中,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沧封禹致辞道:“各位亲朋好友,各位同僚,感谢诸位远道而来参加我儿子与儿媳的婚礼。我代表我沧家向诸位表示由衷的感谢。三十几年,我与夫人盼望儿子成家立业已久,今日我们愿望成真了。淼儿,颜儿,你们成婚了,在以后的人生路上,希望你们互相理解,相互包涵,同舟共济,不断进取,为国争光。”
苏婉筠也动容道:“感谢亲家培养了这么好的孩子,嫁来我家做儿媳。母亲对你们的祝愿是:希望你们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不离不弃。”
秋颜听着公婆的致辞,心中颇为动容,然而在苏婉筠说完话后,秋颜似听到了沧淼一声不屑的轻嗤,似乎对苏婉筠的嗤之以鼻。
接着,秋颜被送入了洞房,蒙着盖头坐在婚床上,昨儿一夜没睡,今儿又忙了一天,到了夜里亥时,成亲当真是累啊。
沧淼在外吃酒宴客。
荣亲王与他打趣,“兄长,你家喜宴不错,生猛海鲜,鹿茸,泥鳅,腰果,全是大补,壮啊。”
沧淼拍着他肩膀,“你少说二句。多用菜。”
荣亲王将一本书递他手里,“恐怕你不会,从皇宫藏经阁找的,你可以翻翻。”
沧淼翻开头页就见一行粗字:二十七式。下面又缀一句九浅一深,右三左三,摆若鳗行,进若蛭步,**经的至理名言。
他当即将书合了,倒也不生气,好脾气道:“荣弟,慢走不送。”
等宴歇了。
苏婉筠将从宾客处收得礼钱单子递给了沧淼,“办喜事花了二十万两,礼钱收了十三万两。这是单子。帝君崇尚勤俭,毕竟不好过于铺张,你只告诉秋颜,委屈她了。私下里再补偿她。咱们身在皇门,不可带头奢靡。”
实际婚事已经办的风光,婉筠也是自谦的说法。
沧淼没有理睬,将单子接了,冷声道:“你可以走了。”
沧封禹沉声道:“外面天又落雨,好歹容你母亲,明日再走。”
沧淼将一盏茶掷落在地,“现在就滚!”
茶盏碎裂在地,婚房离正堂不远,秋颜坐在婚床上听见了茶杯落地之声,又听到了沧淼愤怒的嗓音,她不由心悸,第一天嫁来,便见他们母子反目,大喜的日子里,她挺无措的。
沧封禹微微提高了音量,“淼儿!她是你娘!”
苏婉筠压住沧老神医的衣袖,“好了,今儿是孩子的大喜的日子。不说了。我走了。”
说着,便教丫鬟打了伞往府外走。
沧淼饮酒颇多,他没有理睬母亲,而是步子有些不稳的回到了卧房,开门便见秋颜双手放在膝盖上,头顶红盖头,静静的坐在榻上。
他随手将荣亲王塞给他的书放在桌案,随即拿了喜仗,走去床边,喜仗向前,挑了她的盖头。
秋颜听着他的脚步渐近,不由心中跳的快了,眼前一亮,他半眯眉眼立在她面前,而后,缓缓坐在她身边,把手落在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上,将她手握住了,轻声道:“终于将妹妹娶回家了。”
秋颜睇了睇他,嗅到他满是酒酿气,“饮了多少酒,颈项都红了。”
“嗯。好多人劝酒,劝来就饮,不知饮了多少。”
秋颜懂事道:“忙了一天了,又醉成这样,早些睡吧。”
沧淼凝她,“那倒也睡不着。想和你......”
秋颜不解:“什么?”
沧淼将手搭在她腰身,将人往怀里带,“想和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