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一次,这样的神色这几秒的时间,很快就一闪而逝。
陆江初这时隐隐意识到,她所熟悉的那个顾和光,终于完全消失了。
这带给了陆江初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只能沉默良久。
爱与恨的纠葛,早已混杂交融分不清楚。
她其实甚至有那么一丝庆幸,庆幸那个人并没有继续留在那具肮脏的身体里。
那个人作为顾和光真正整体的一部分,陆江初很难能够将他,与其他人格所做的事情给彻底分开。
或许也正是因为感受到了陆江初的态度,那个人才会那样决绝地选择离开吧。
严嵇在此刻搂住了陆江初的肩膀,无声地安慰她。
至于顾和光的主人格苏醒过来的事情,陆江初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了。
她想要的是血债血偿。
那人被拖了下去,关押了起来,陆江初回国之后就打算报警。
她还抹去了那人一切精神病史的痕迹,因为只要落实了那一点,那个人就极有可能会逃脱法律的制裁。
在当今的社会,大家对病人总是宽容的,就像对少年犯罪者的那种宽容一样。
但陆江初并不同。
她要让那个人付出绝对的代价。
在那人彻底被带走后,全场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大家都不知道,今天的婚礼是如何演变成这样的。
似乎此刻应该说些什么,但是大家都没能够找到言语。
最终还是陆垂云开口了:“既然闹剧都过去了,那现在咱们还结婚吗?毕竟……”
毕竟你们两个人连礼服都穿好了。
陆垂云并没有说完他那后半句话,但是所有人都知道。
一直陪在沈懿然身边的傅长嶙,也在此刻开口道:“我算了一下,现在正好是吉时,就这时候不错。”
霍瑶瑶更是凑着热闹:“手捧花,手捧花,我要手捧花!”
见霍瑶瑶这样,霍家的人都有些不忍直视地捂住了眼睛,霍老爷子应该是移了移脚步,想要躲到人群后面。
但是陆垂云却笑了笑,他对霍瑶瑶无比纵容,自然不舍得让她失望,于是也鼓动到:“一切不都已经准备好了吗?就趁着现在吧。”
面对大家期待的目光,陆江初逐渐从刚才的沉郁与惆怅中回过了神来。
她微微扬起了嘴角,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严嵇,问道:“不知道阿嵇是什么意见?”
严嵇自然什么意见都没有。
早在陆垂云提出这件事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想要答应了。
只是那时他怕陆江初不愿意,于是只能强行压抑自己的渴望。
这一切的发展,都超乎了严嵇最美好的想象。
让他怔愣了许久,才在大家揶揄的笑声中,逐渐回过神来。
他说:“我愿意。”
霍联瑞原本是心情不太好的,但是听见严嵇这句话,他忍不住笑出了声,目光也有些复杂:“严总,牧师还没有问你结婚誓词呢,你怎么就先回答了。”
霍联瑞这话一出,就连陆江初也忍不住了。
在大家的笑声中,严嵇只能保持表面的平静,但耳朵却红透了。
陆江初担心他会尴尬,于是牵着严嵇,两人一同走到了神父面前。
神父手中还拿着枪,看来刚才的事件,他虽然处于边缘地带,却仍旧有参与。
头发花白的神父文质彬彬的样子,还戴着一副无框的眼镜,穿着黑色的长袍。
这样的他,与他手中所拿的长枪,有些格格不入。
感受到大家的目光,神父温和地笑了笑,说道:“这是上帝所允许的。”
说完后,他便把枪放在了一边,手中再次捧起了圣经。
之前因为变故,管弦乐队里不少人都跑开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也因此缺了伴奏。
好在陆江初的亲朋好友,个个都有着不错的才能,他们赶鸭子上架,非常欢乐地决定做临时的乐师。
傅长嶙做了大提琴手,霍联瑞做了小提琴手,陆垂云负责钢琴。
而霍瑶瑶竟然展现了自己的竖琴才能,让陆江初惊讶了好一阵。
乐曲声就这样悠扬地响起,神圣而空灵的音乐,伴随着悬崖旁边的海风,一切都好像进入了全新的境地。
陆江初又看见了那群鸽子,那群蓝天之下,丛林之上的鸽子。
洁白、圣洁、美丽。
贫瘠的词汇不足以描绘陆江初心中的感情,她只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感动。
曾经,在这样的幸福降临时,陆江初绝不会坦然接受。
因为那些经历,让陆江初认为,她本质上是一个不幸的人。
当不幸的人遇到了幸运的事,只会感觉到一种不配得到的惶恐。
就如同在寒冷中挣扎求生的人,突然看见火光,感受到火焰的温暖的时候,第一反应不会是凑上前。
而是会恐惧,恐惧被烫伤。
这一次,陆江初不会了。
她是如此感恩、如此笃定、又如此幸福。
于是在听到神父的问题时,陆江初没有丝毫犹豫就回答道:“我愿意。”
我愿意面前的先生,成为我的合法丈夫。
我愿意与他共同走进婚姻殿堂。
我愿意爱他,安慰他,追随他,忠诚于他,直到永远。
在掌声之中,陆江初与严嵇交换了戒指,他们在蓝天之下拥吻。
海风为他们祝福,丛林为他们祝福,阳光为他们祝福……
大西洋的海面,深邃广袤,宁静温柔。
严嵇在拥抱陆江初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到过的幸福。
这种幸福从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中缓缓升起,仿佛水底植物制造氧气,所冒起的小小气泡。
自他与陆江初分别以后,他从未妄想过自己能有这样一天,他从未妄想过,陆江初能够再次喜欢他。
因为破镜似乎总是难以重圆,覆水总是难以收回。
能够与陆江初复婚,还能够与她举办婚礼,这样的事情,严嵇到现在都还不能够把握到一种真实感。
这不是因为他觉得虚假,而是因为一切都太过真实,真实到他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他能够将一切事情做下去,所以依靠的东西,不过是他的本能。
他本能地扬起嘴角。
他本能地眼中带笑。
他本能地在与陆江初亲吻时,加深了那个吻。
他们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就如同在交换生命。
他们也的确是在交换生命,因为从此刻起,他们再次相连。
在后面抢捧花的环节中,倒是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虽然陆江初已经努力往霍瑶瑶那个方向扔了,结果霍瑶瑶有些矮,差点没接到。
陆垂云怎么能够见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他直接替霍瑶瑶接了那束花,然后递给霍瑶瑶,说道:“这下开心了吧。”
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恋爱酸臭味,陆江初都没话说。
她是真没想到自己哥哥会被霍瑶瑶给收服,但是她又是真心喜欢这样的结局。
霍瑶瑶心思纯善,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能够让人本能地感觉生活的美好。
一周以后。
陆江初与严嵇,参加了沈懿然的葬礼。
陆江初对沈懿然的感觉很复杂,因为她享受过沈懿然对她的好,曾经还对那样的感觉有过依恋。
虽然陆江初明白,沈懿然不过是爱屋及乌,但陆江初还是感激她,曾给她带来过那样的温暖。
而严嵇无论被沈懿然怎样对待,他也终究是无法恨她的。
可恨的,其实是严家人,他们造成了沈懿然的悲剧。
好在让陆江初与严嵇都感觉到轻松的是,在沈懿然人生中最后的那段时光里,她活得是很幸福的。
当初顾和光的话让沈懿然受了太大的刺激,而沈懿然的老年痴呆情况也越发加重,那些痛苦的记忆,她似乎全都忘记了。
她又成了曾经,那个明艳骄傲的沈家小姐,又回到了她记忆中最美好的年月。
她将陆江初与严嵇,当做了她那时的朋友。
那时候一切都还很美好,一切都充满希望,所有的事物在悠长舒缓的时光里,成为了闪闪发光的东西。
陆江初花时间与沈懿然一同做手工,她们俩一起逛街,一起看到电影中好笑的情节时,便哈哈大笑。
没有拘束,没有枷锁,一切都是最美好最轻松的样子,沈懿然过上了她本该过上的生活。
无忧无虑,轻松浪漫。
陆江初那时候都以为,这种美好可以延续下去,因为沈懿然的身体情况,似乎在日日好转。
陆江初希望能得到一个奇迹,但是奇迹却终究没有发生。
现在想来,那一天其实很寻常。
沈懿然在她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拉着陆江初与严嵇谈了许多事情。
那些事情并不沉重,都是一些过往的趣事。
而属于沈懿然曾经的那个世界,就这样带着闪闪的亮光,在陆江初与严嵇面前缓缓铺开。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体验,陆江初到现在想起来都还会扬起嘴角。
那天当沈懿然的休息时间来临时,陆江初与严嵇准备离开。
但那时候,他们却听到沈懿然唤道:“阿嵇。”
听到这声音时,陆江初正牵着严嵇的手。
当时,严嵇的手指骤然攥紧了,陆江初知道,那是因为紧张。
沈懿然最近对严嵇很好,是因为她忘记了过往的事情的缘故。
但是,她那一声“阿嵇”,就说明她将一切都想起来了。
陆江初明白,严嵇害怕再次感受到沈懿然仇恨的目光。
但是在他转身后,沈懿然却只是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阿嵇,你是一个好孩子,你所做的许多事情,都让我很骄傲。
你和你的父亲与爷爷完全不同,以前是妈妈对不起你。”
那时候,突然听到沈懿然道歉的严嵇,站在原地愣了很久。
看着那样的他,沈懿然温柔的道:“好孩子,快去吧,以后也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妈妈累了,想要休息了。”
那一夜,陆江初半夜回头时看见,严嵇一直没有睡着,而是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他的眼中隐隐有水光。
陆江初那时候,轻柔地与他十指相扣。
她也这样盯着天花板,静静的陪着他。
那时候的她绝没有想到,沈懿然那晚的话,竟然是告别。
第二日早晨,沈懿然面带微笑,与这个世界告别。
她是在睡梦中死去的,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痛苦。
而她的人生也就这样,经历许多坎坷之后,画上了一个句号。
因为知晓沈懿然对顾和光的在乎,陆江初托人去告诉了还在关押中的顾和光,沈懿然去世的消息。
顾和光那时只是“嗯”了一声,好像这件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陆江初也并没有感觉失望,她太清楚这是一个怎样的人了。
陆江初将那些自己得到的罪证,都移交了法院,三个月后,顾和光不出意外地被判处了死刑。
陆江初参加了那场审判,她看见顾和光一片漠然,甚至在听见死刑的判决后,他还扬起了嘴角。
在顾和光那么多人格之中,这个主人格虽然并非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但是却的确有种骨子里的傲气。
他并没有上诉。
死刑是几天之后立即执行,陆江初所需要做的,也不过是给国家交一颗子弹钱。
但是那一天并没有来临。
在执行死刑的那一天之前,陆江初就收到消息,顾和光因为肺癌恶化,脏器感染,死在了监狱之中。
对于这样的消息,陆江初不知道自己应该有怎样的反应。
最终,她就像顾和光听到沈懿然死讯时那样,“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人死如灯灭,好似汤泼雪。
过往的爱恨纠葛,就这样云散烟消。
自那以后,陆江初很少再想到顾和光。
而在顾和光去世之后,陆江初曾经那种总是压抑的感觉,也消失不见了。
因为现在并没有那样一个人,在身边一直窥视她,一直将破坏她的幸福作为人生目标。
这种感觉最开始消失的时候,陆江初还有些不习惯,一个人沉湎已久,或许就很难能够享受平常的生活了。
但是平常的生活总是带有魔力的,在陆江初不适应的时期里,严嵇一直陪在她身边。
曾经陆江初与严嵇结婚的那两年,因为他们心中都藏着事情的缘故,两个人并没有很交心。
那时候的他们总是有所保留,基本上并不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他们总是那样,冷漠又疏离。
带着一种自我保护性的防备,又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陌生。
但比较神奇的是,纵然以前是那样的相处方式,他们却仍旧对对方产生了感情。
只是那时候他们中间相隔的东西太多,也有太多嘈杂的声音,导致他们根本没有办法认清自己的内心。
但现在不同了。
离婚后他们有了更深入的交流与相处,那时候陆江初与严嵇都感觉到,他们在许多事情上面的看法如此一致。
他们甚至有着相同的爱好,他们合拍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就好像上帝造人时,所制造的最匹配的那一对。
他们是如同灵魂伴侣一般的存在,在感情中寻求着自我的完善,从而更能够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陆江初很满意这样的生活,只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她始终没能怀孕。
作为一个很喜欢孩子的人,陆江初其实一直都希望,自己能有个小宝宝。
但是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好消息,一开始陆江初还能保持镇定,到后面她也难免焦急起来。
作为一个曾经的医生,陆江初很早就检查过,确认了她与严嵇的身体并没有问题。
这就是让陆江初开始寻找,这一切是否是出于心理的原因。
但是这样的寻找与努力,却一直都是徒劳。
寻找并没有结果,而努力也看不见成效。
在陆江初快要放弃的时候,严嵇安慰她,告诉她就算没有孩子,他们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
陆江初在那时敏锐地察觉到了严嵇的态度。
严嵇似乎并不希望一个小宝宝的来临。
这让陆江初十分困惑不解,她一开始以为这是因为严嵇对她的占有欲。
因为严嵇他占有欲太强,所以他并不希望会有一个孩子出生,来分薄陆江初的注意力。
一开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江初其实有些哭笑不得,于是她拐弯抹角地给严嵇做思想工作。
她告诉他,她永远都会爱他。
她还告诉他,所有人都不及他重要。
但是思想工作似乎并没有成效。
陆江初在某一日终于爆发了。
那日陆江初去严嵇的公司,严嵇正在开会,陆江初也就去了严嵇在办公室等他。
那天她给他送了一份便当过来,就在为他整理桌子的时候发现,严嵇的抽屉里有一盒没有吃完的避孕药。
那是一款男士避孕药,是这些年刚研发出来的,据说效果很明显,但是因为是新品副作用不清楚,所以并没有很多人使用。
严嵇的这盒药,明显是他从国外买回来的。
那时候,一种强烈的愤怒将陆江初席卷,她不明白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而且在想到自己为了怀孕所做出的努力后,陆江初更觉得讽刺。
或许是因为曾经被顾和光欺骗,所留下来的消极影响。
总之,陆江初那时候带走了那盒避孕药,一句话都没有说,便直接出了国。
没有沟通、没有通知,只有突然消失的她。
那时严嵇开完会回到办公室,还在为陆江初准备的便当开心,但之后他就发现陆江初居然不在了。
也因为曾经的事情,严嵇心中有了无数可怕的猜测。
为了找到陆江初,严嵇几乎让全国戒严。
他那时候以为,陆江初是发生了意外。
但当严嵇发现,在陆江初失踪以后,陆家人居然一点都不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抛下了。
他的江初又不要他了。
当时想到这一点,严嵇就几乎快要疯狂。
陆垂云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对严嵇也没有好脸色,他心里面也在怀疑严嵇。
即使到这种地步,严嵇仍然不敢对陆家人动粗,他只能无望的寻找,近乎绝望的等待。
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会得到陆江初这样的对待。
但是严嵇明白,他肯定做错了事情。
已经与陆垂云结婚的霍瑶瑶,见严嵇如此痛苦,一天比一天瘦下去,终于忍不住向严嵇透露了口风。
在霍瑶瑶的提示下,严嵇回到公司,才发现了那盒被动过的避孕药。
那时候的他,宛如被铁锤砸了一下,只觉得自己头脑昏沉得不行。
严嵇没有任何犹豫,就赶去陆家,在陆垂云不欢迎的态度中,坦诚地告诉了陆垂云事情的来龙去脉。
一开始听到严嵇在解释的时候,陆垂云只认为它在狡辩,但是听到后面,即使是内心冷硬如同陆垂云的人,也终究动容了。
他告诉了严嵇陆江初的去处。
那是一个北欧的小国,常年被冰雪覆盖,总是在极昼与极夜之间徘徊。
在那样异域的国度里,看着仿佛不属于地球的景色,陆江初寻求到了内心的宁静。
她其实也知道,严嵇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定然有他的理由。
但是陆江初没有办法原谅严嵇的隐瞒。
她原本计划着,自己住一周就回去,没有想到就两天的时间,严嵇就能将一切搞得天翻地覆。
陆江初那时接到了陆垂云的电话,在电话里,她听到她哥哥劝她:“江初,我看严总也挺可怜的,你要不见他一面吧。”
陆江初很果断地拒绝了陆垂云,理由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严嵇。
但是陆垂云后面的劝说,让陆江初改变了主意。
那时候向来宠溺陆江初的陆垂云,十分严肃地说道:“有问题就要去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冷暴力是可耻的,江江,我相信我的妹妹不是那样的人。”
陆垂云的话说得很透彻,也很不留情。
当时站在陆垂云身边听他打电话的霍瑶瑶,忍不住收起了眉头,在陆垂云挂断电话之后,她直接骂道:“垂云哥哥,你这样和江初姐姐说话,她会伤心的。
你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喜欢你了!”
那时候霍瑶瑶的态度十分坚决,搞得陆垂云差点以为,霍瑶瑶嫁的人其实是陆江初,而自己不过是个副赠品。
好在,陆垂云的狠话的确有用。
之前陆江初之所以无法面对严嵇,就是因为她总是透过这件事,想起了顾和光曾经对她的隐瞒。
虽然顾和光的事情好像已经过去了,虽然那些伤疤也好像愈合了,但是痛楚却一直都存在着。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并不是一句空话。
陆江初的确如陆垂云所说,她在逃避,她害怕当年的事情再现,害怕许许多多的东西。
正因为害怕,她选择没有交流就直接逃离。
正因为害怕,她在心中直接给严嵇判了死刑,没有平等地和他交流。
现在的她,其实与一只将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有什么不同?
问题并不会因为逃避,就自己把自己解决。
如果通过逃离的方式处理问题,问题只会越来越严重。
意识到这一点后,陆江初才恢复了一些理智,终于,她见了严嵇一面。
严嵇当时来到那个北欧小国时,恰好是极夜来临的那一天。
太阳沉到了地平线以下,一切东西都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寒冷成为了所有的主旋律。
陆江初在见到严嵇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她差点不敢认他。
不过几天的时间不见,严嵇便瘦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颓废又疯狂,仿佛一头走到绝境的困兽。
这让陆江初一下子就心疼了起来。
她在此刻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任性。
而严嵇在见到陆江初时,还是下意识就扬起了嘴角。
他是那样高兴,高兴到忍不住直接上前抱住了她。
陆江初闻到了严嵇身上的烟味,看见了他眼中的血丝,更察觉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这让陆江初的心情无比复杂,一种强烈的愧疚感,将她完全笼罩。
而最让陆江初愧疚的是,在拥抱她之后,严嵇第一反应竟然是道歉。
他的声音有一些更咽,有一些不知所措,仿佛是一个被大人抛弃的孩子。
作为那个被抛弃的人,他向她这个抛弃者道歉。
他对她说:“江初,对不起,我不该在你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就拥抱你。”
虽然在道歉,但是严嵇却因为惶恐与不安,甚至在无意识中加深了这个拥抱。
陆江初轻声说了一句:“没关系。”
她觉得自己有些鼻酸,然后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
在严嵇的拥抱中,陆江初听严嵇那样惶恐地向她解释,避孕药的问题——
“江初,我并非不想要你的孩子,我只是不想要我这种肮脏的基因传递下去。
我母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严家就是一个豺狼之所,里面没有几个好人。
我爷爷、我父亲、我哥哥包括我自己,都有人格分裂的病史。
我不想让这种劣质的基因,传递到我们孩子身上去。抱歉江初,之前是我太自卑了,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你,只敢埋在心底。
那时候见你那么努力地去查询与怀孕相关的资料时,我就感觉很对不起你。
之前的我太自私了,没有想到江初你的感受。你那么喜欢孩子,我怎么能够让你失去做母亲的机会呢?”
说到这里的时候,严嵇停住了,好像在思考和挣扎些什么。
陆江初却以为他已经想通了,不再自卑了,于是抬头,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
感受到陆江初的目光,严嵇落了一个吻在陆江初的额头,他的声音有些沉重,但是还带着一种想到自己能够讨好到陆江初的开心。
陆江初听严嵇说道:“江初,你想要一个小孩的话,我们可以去代孕。
你选择一个你喜欢的男人的基因,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我都会喜欢的,我都会当做他们就是我的孩子。”
陆江初的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之前就是打死陆江初,她也不可能会想到,严嵇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陆江初心疼的同时更感觉到愤怒。
她愤怒于严嵇不够自爱,愤怒于他如此卑微。
在陆江初眼中,爱情应该是平等的,不应该是另一方对另一方的压榨。
但是,在严嵇眼中,他对陆江初的感情太深,深到了超越世俗的地步。
很多别人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在严嵇看来,都没有什么必要。
让陆江初能够开心,是严嵇做事唯一的准则。
而严嵇的底线,则是绝不做陆江初不喜欢的事情。
曾经他们这样的相处方式,陆江初还并没有察觉到不对。
或者说她虽然感觉到了,却并未太在意。
但是现在就不同了,好像之前被掩盖的问题,此刻一下子就喷涌出来了一样。
陆江初虽然感觉愤怒,但是她很清楚地明白自己并不能把愤怒给表达出来,因为那样会让严嵇更惶恐。
于是她说道:“如果你担心基因的问题,那么我们可以去做一个备孕检查。
这世界上许多技术都如此成熟,人类早已开始进入神的领域。
我相信一切问题都有解决的方案,只要我们愿意一同去努力。
但是如果你还是这样固执己见的话,那我想,我们就没有办法沟通了。
我是不可能给别人生孩子的,我想要的只是你的血脉。”
陆江初说话的时候虽然很冰冷,但是最后一句话却说得如同表白。
严嵇一时间愣住了,似乎在怀疑自己配不配得到,陆江初这样的厚爱。
陆江初却并没有让严嵇继续想下去,反正他喜欢钻牛角尖,胡思乱想是不可能得到结果的。
陆江初直接用行动说明了自己的决心,她开车带着严嵇就去了医院。
杂七杂八的检查做了一上午,在走廊等待结果的时候,陆江初见严嵇望着窗外的天色发呆。
此刻时间虽然是上午,倒是外面因为极夜的来临,却是一片漆黑如同午夜。
陆江初问道:“怎么啦?在紧张吗?”
这一次严嵇并没有继续隐藏自己心中的想法,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陆江初想要的东西就是坦诚的交流。
于是严嵇点了点头。
后面似乎是怕仅仅是一个点头还不够,严嵇思索片刻之后,补充说明道:“我感觉我好像在等死亡通知书。”
见他这样,陆江初顿时什么气都没有了。
她一下子就笑了出来,语气中带着一种坚定:“这家医院不行我们可以去下一家医院,到时候要真有问题,我们有钱还可以投资研究所。
这样即使我们的孩子用不上那些技术,也可以让别的家庭和别的孩子受益,就像……”
说到这里的时候,陆江初停住了。
严嵇知道陆江初想要说什么,也知道她不继续说下去,也是因为考虑到自己的想法。
这种被人关心和呵护的感觉,让严嵇很触动。
他补充了陆江初的那句话:“就像是我母亲给顾和光做投资的那些研究所一样,她的举动让许多有同样病症的孩子,得到了正常生活的希望。”
陆江初点了点头,她嘴角还是有着微笑:“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我的严总裁真棒!”
她这话说得就像表扬小朋友一样,严嵇都被陆江初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看着这样的严嵇,陆江初心中一片柔软。
她知道严嵇刚才能够接她的话,就说明他已经逐渐从对自己的自厌与恐惧中,慢慢挣脱出来了。
虽然这个过程并不明显,但却的确那样缓慢地进行着。
陆江初喜欢看见这样的严嵇,于是忍不住亲了一下他的侧脸。
她看着严嵇红透的耳朵,但是起了逗他玩儿的心思,解释道:“刚刚是奖励。”
严嵇幅度很小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两声咳嗽声在他们身边响起。
陆江初与严嵇都吓了一跳,然后他们看见来人正是检查的医生。
医生看着他们小两口的亲密互动,笑得十分开心。
这医生是个约莫四十多岁年纪,胖乎乎的阿姨,她有着很喜庆的红鼻头,脸圆圆的,典型的北欧人发福后的样貌。
估计也是怕陆江初他们尴尬,那医生只是笑着对他们说道:“检查结果出来了。”
好吧,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陆江初发现一件事。
她之前说自己不会紧张的,但还是难免紧张了起来。
结果只有薄薄的一张a4纸,上面用那个国家的语言,写着最后的结论。
医生怕他们看不懂,还解释道:“没有任何问题,你们可以正常备孕。”
“真的吗?”严嵇的第一反应就是问出这个问题。
虽然他说出的是质疑的话,但是他那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却彰显了他的好心情。
那医生也是个有趣的人,用同样兴奋的语气回答严嵇:“当然是真的!这位先生,恭喜你!”
因为没有任何问题,她也没和陆江初他们多聊,便回到自己的诊室了。
陆江初看了一下检查结果,基因检测方面都没有问题,她说道:“你本来就是个正常人嘛。”
但是严嵇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而是一直盯着那张写着结果的a4纸,整个人陷入了一种发呆的状态中。
看着他这样,陆江初会心一笑,也就在严嵇身边慢慢陪着他。
其实许多时候,陆江初还是挺愿意,看见严嵇这样的。
陆江初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严嵇心中,正有一个声音在与严嵇对话。
那声音说道:“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你没问题,可是你总要胡思乱想,看吧,想多了吧?”
严嵇一下子又头疼起来,心中的喜悦虽然不至于荡然无存,却还是被影响了不少。
他在心中问道:“你这时候冒出来干什么?”
那个声音原本也是乐呵呵的,此刻听严嵇不欢迎他也不生气,反正他都总是得到这样的对待。
严嵇本来不想理他,打算和陆江初继续说话的,但是那声音所说的下一句话,就让严嵇愣住了。
那个声音说:“我要走了。”
严嵇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觉得轻松,而是问道:“要走了?为什么要走了?你要走到哪里去?”
那声音“嗐”了一声,语气十分洒脱:“我怎么知道我要到哪里去,我只是知道你现在,已经不需要我陪了。
好吧,我承认我之前那所谓的陪你,更多也不过是捣乱而已,那应该还是起了一些作用的。
现在江初已经治愈了你,我的确没有陪在你身边的必要了,在临走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严嵇有些莫名其妙的压抑:“什么请求?”
那声音回答:“你能让我抱江初一下吗?”
严嵇这次连丝毫犹豫都没有,果断拒绝:“不可能。”
不过那声音也不意外,只能嘟囔一句:“好吧,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这个德性。拜拜了,不再见。”
就这么一句话后,那声音就消失了。
严嵇看着自己的手,或许是幻觉,但是他却那样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他心中慢慢脱离。
那种脱离就像是雪化了一般,无形又清晰。
严嵇想起那个声音出现的时机,正是他与陆江初,初遇的那一年。
那一年那些痛苦的回忆、那些不愿意回首的过往,此刻都只留下了很简单的痕迹。
严嵇只记得自己初遇陆江初时的那种感觉,那种如同冬日初雪一般温柔的感觉。
因为强烈的恐惧,他心中才有了那个声音,而现在那声音的消失,是说明他已经没有恐惧了吗?
想到这里,严嵇转头看向了陆江初,他的语气有一些迷茫:“他走了。”
然后严嵇坚定地将陆江初抱进了怀里,就好像抱住了自己整个世界。
陆江初没听懂严嵇的话,不过没关系,他以后还有时间给她解释。
他们还有一生要继续走下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