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许玉堂的内心是五味杂陈。
就像明明吃到了好吃的饺子,咬开一口却发现里面全都是蛆,让他恶心至极。
两个孩子,自出生那天起,就是他亲手喂养长大。
要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
可让他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更无可能。
那饺子里的蛆,他终究是咽下去了,也消化了。
转瞬间,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两个孩子看到他站在那里不动,吓得人都要傻了,生怕他会像揍妈妈一样,突然冲过来揍他们……
沈小曼微微抬起头,看着许玉堂站在那里,嘴角却慢慢勾起,露出一抹极致讥讽的冷笑。
动手啊。
你怎么不动手啊?
最好弄死他们,也好让她摆脱这两个累赘……
然而。
笑着笑着。
她又不受控制的落下几滴泪,嘴角的冷笑,也变得渐渐苦涩。
她的梦,终究是碎了。
彻底的碎了……
许久。
许玉堂睁开双眼,再看向孩子们时,眼中一片冰冷。
“你们,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没义务再养你们,这些年,我也为你们付出很多,你们要是懂得感恩,就别怨我怪我……”
说完,他又转头看了眼瘫坐在地上的沈小曼,冷声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
沈小曼突然尖锐地悲嚎了一声,像是宣泄,又像是无力阻止这一切的凄怆。
这一刻。
她真正有了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两个孩子缩在墙角里,被妈妈的嚎声吓了一跳。
但许朝阳作为哥哥,还是要比妹妹勇敢一些。
那个可怕的爸爸出去了,他拉着妹妹的手,小心翼翼的走出角落,来到妈妈面前。
然后,他用那稚嫩的嗓音,有些颤巍巍地问道:“妈……妈妈,我……我和妹妹,真的不是爸爸的孩子吗?”
沈小曼如同枯鬼一样,抬起凌乱狼狈的脸,看向许朝阳,愣了一下。
“不,不不不,朝阳,你要记住,你……你们,你们就是许家的骨肉,就是许玉堂的孩子……”
恍然间,她像是魔怔了,一把掐住儿子的肩膀,歇斯底里地大声喊着。
许朝阳和许晚霞被震得耳膜难受,却不敢开口反驳可怕的妈妈……
现在的妈妈,好像比村里王大娘说的鬼,还要恐怖……
最终。
沈小曼略微收拾了一下,蓬头垢面的跟着许玉堂去了民政局办离婚手续。
原本这属于异地办理离婚手续。
可章沐婉托了关系,又加上许白林的手下做推手,离婚的过程并没有很复杂,连10分钟都没用,两个人就彻彻底底毫无瓜葛了。
沈小曼没有带着两个孩子。
出了民政局。
她单身一人,身影单薄,被揍的满身是伤,踉踉跄跄,看着许玉堂和章沐婉驱车离开,看着那车子消失在视线里,她像个孤魂野鬼般,游走在城市里的街口,走了很久,似乎也走不到那间旅馆……
而许玉堂原本是要带章沐婉回家,可开了几个路口后,他突然打死方向盘,掉头开去了那间旅馆。
章沐婉全程没有说话。
直达许玉堂跑进旅馆房间,站在两个孩子面前,从兜里摸出一叠钱,塞进许朝阳的手里,她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
“你们……是好孩子,这钱,算是我最后的一点心意了,藏起来,别让她知道。”
许玉堂下意识抬手要去摸许朝阳的头,刚伸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最终又放了下去。
许朝阳用力攥紧那叠钱,和妹妹对视一眼,却没有说话。
直到看着那个曾经喊做爸爸的人打开房门要离开,他才扬起小脸儿,鼓起勇气喊道:“那……那以后,我们还能叫你爸爸吗?”
他的鼻音很重。
大抵是妈妈离开后,他又跟妹妹哭了很久。
许玉堂身形一僵,却没回头,只是丢下一句话,就快速离开了房间。
“不能了,我……不是你们的爸爸!”
这句话,散在半空中,荡了片刻,就消失了。
可却听的两个孩子,再次流下了眼泪。
然而,许朝阳却低下头,将那叠钱,藏进了最里面的裤头里,又转头看向妹妹。
“小霞,别怕,以后我保护你!”
许晚霞听着哥哥的话,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许朝阳伸出胳膊抱住妹妹,也小声的哭了起来。
比起五六岁懵懂无知的孩童,他们兄妹已经不小了。
今天发生的事,或将是他们这一生都难以泯灭的阴影。
也不知道沈小曼在路上走了多久。
等到她回了旅馆,她和孩子们的行李,以及孩子们,已经被旅馆老板赶了出来。
两个孩子站在路边,守着一堆行李,看着回来的妈妈,齐齐走过去扶住她。
几个小时的等待,两个孩子,似乎已经不那么害怕了。
又或许是旅馆老板在赶出他们之前,让他们兄妹一人吃了碗热面汤,极大的安慰到了两个弱小的心灵,稍许抚慰了他们的创伤。
总之,再次见到妈妈的那一刻,兄妹俩勇敢了许多。
可沈小曼并没有就此放弃想要留在燕京的念头。
她带着孩子们四处找能住的旅馆,却像是被下了咒,走到哪家旅馆,就会被拒绝。
连续七八天,他们母子三人愣是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无奈之下。
许朝阳兄妹俩只得跟着妈妈去了桥洞里,勉强住了三四天。
躲过了两场秋雨,即将迎来了初冬。
天气越来越冷了。
沈小曼来燕京市带的衣服,已经不足以保暖。
再加上她被揍的浑身是伤,没有去医院治疗,只是胡乱的抹了些药酒,又吃不饱穿不暖,终于在一个冷风肆虐的夜晚,发起了高烧。
当沈卿卿得知这个消息时,却意外的怔住了。
以至于她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
那桥洞的地理位置,当真应了那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回想上辈子,她三哥被冻死的桥洞,不正是沈小曼如今所在的桥洞吗?
难道,这书里,也有报应?
也好。
那就不用她动手了。
夜晚。
冷风夹杂着寒风阴冷的刮着,在桥洞之中穿梭,如同鬼魅之所,隐隐发出呜咽地声响。
而桥边,停着两辆黑色轿车。
突然,其中一辆轿车的车窗缓缓落下,露出沈建军那张棱角分明,却面无表情的脸,只是那双狭长的眼眸里,却似是怅然,又似是复杂。
他望着车窗外,脑海里的回忆,显得有些混乱。
许久。
那些混乱的记忆,好像已经梳理出一条线,他蓦地开口:“将人,送回泊村,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
“是,三爷!”
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打开,连同后面那辆黑色轿车,又下来两个人,朝着下方桥洞位置,快步走去。
不多时,几个黑西装男人抬着一个妇人,领着两个孩子,坐上了黑色轿车,飞快驶离。
而沈建军所在黑色轿车,却停了很久,才调头离开。
黑夜中,汽车呼啸而过,开的飞快。
像是要尽快远离,又像是奔赴美好未来……
等到沈卿卿得知这个消息时,顿时有些坐不住了。
“走了?她不是高烧吗?怎么走了?”
助理的表情也有些沉重,不知道这个时候,还能有谁会帮那母子三人。
“去查,查清楚,到底是什么人接走的,还有,火车站也要去查,我倒要看看,现在还能有谁会帮她!”
沈卿卿破天荒的露出了凌厉,还有几分隐晦的狠色!
从一开始,她布置了这么多,不就是为的要困死沈小曼,让她举目无亲,让她走投无路,让她尝尽人间刻薄冷暖?
这么多年过去了。
竟然还有人帮这个贱人,怎么能让她不警惕?
上辈子的恩怨,她从没有忘记过!
然而。
因为她这次的大意,没派人盯着,竟然就发生了意外!
可这件事,无论沈卿卿怎么查,也没能查到帮助沈小曼母子三人的神秘人,到底是谁!
唯一知道的是,那母子三人,已经回了泊村。
沈小曼经此一病,落下了病根,整个人也萎靡不振。
半个月后。
杜家来人了。
早在半个月前,杜俊生和齐珊的婚姻,也走到了尽头。
齐珊拿着一份dna检测报告,递交了法院,不容杜俊生再如何撒泼耍混,最终离婚判决生效。
齐珊终于摆脱了这个男人,摆脱了困住她的枷锁,成功的迎来了自由的人生。
而杜俊生,在家里借酒消愁了半个月,才终于肯面对现实,带着杜家的亲戚去了泊村,在一通谩骂摔打中,将许朝阳带回了杜家。
至于许晚霞,杜家人始终秉承着女儿是赔钱货的落后思想,让她留在了泊村,守着她那个不知廉耻的妈继续过活!
事已至此。
全村人才得知,原来当年沈小曼生下的那对龙凤胎,竟然不是那男知青的孩子,而是沈家大房娘家外甥的种儿……
这拐着好几道弯儿,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的隐晦。
就算沈小曼当年也只是沈家大房的养女,却跟杜家亦是表亲关系。
以目前沈家的实力,就算那些村民的脑子加在一起,也绝对不认为这是沈家人的意思。
相反,他们认准了杜家的说法。
杜家说,沈小曼不知廉耻,早早就勾引了表哥,原本想嫁娶杜家,但杜家不同意,这件事就搁置了。
没想到,这个贱人早就爬了表哥的床,还怀里孽种,最后竟然隐瞒下来,又跟别的男人结了婚,还把孽种养大了。
如今,那男知青也知道了真相,把母子三人赶回村子,不要她了,也不要孩子了。
这个时候,村民们才想起来。
沈小曼,自打年轻时,就毒杀养母,不知检点,最后被沈家除名赶了出来。
现在,又爆出这样的惊天大丑闻。
似乎一夜之间。
沈小曼那污浊的名声,再次响彻整个村子,成了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为之乐此不疲,甚至在一转眼的功夫,就编出了七八个之多的版本,让其他村民听的津津乐道。
沈家人,无论是大房二房还是三房,都对此一笑置之,不予理会。
当初将沈小曼赶出去,也是要除了姓的。
只是,沈小曼一直没改名字,也没去户籍改户口。
沈家人总不好插手,随便给她按个张王李赵,谁知道村里姓这些的人愿不愿意?
久而久之。
也就没再理会这件事。
但许玉堂却千方百计的把孩子的姓氏改了。
如今,他眼里只有章沐婉肚子里的孩子。
他认为,那才是他的亲生骨肉,也只有这个孩子,才配姓许!
因此,他接着章沐婉的人脉,暗中将许晚霞的名字,改成了沈晚霞。
至于许朝阳,早就被杜家人领了回去,入了户籍,改名为杜朝阳。
也是这个孩子命好。
被杜家人领回去,非但没有受委屈,反而被杜俊生这个亲爹疼着,抱着孩子大哭这十年的父子离别之苦。
最后,又将所有的错,推到了沈小曼这个贱人身上。
要不是他,他们父子能分别这么久吗?
对此。
许……杜朝阳却没发表过意见。
小小年纪,经历颇多,阴影不散,也早早就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宣之于口的道理。
说多错多。
那还不如闭嘴!
只是,时间久了。
孩子心里难免也会受到影响。
至少对沈小曼这个亲妈,孩子的心里,是恨的!
恨她的无能,恨她的不知廉耻,才让他和妹妹经历分离的痛苦。
原本一母同胞的孩子,竟生生的冠了两个姓。
一个姓沈,一个姓杜。
让他跟妹妹隔着那么远,似乎是跨不过姓氏的远……
而沈晚霞,同样小小的年纪,心里就生出许多怨怼。
但她没哥哥那么好命,能被亲爹领走。
她留在了家里,照顾多病的亲妈,还要忍受亲妈那古怪的脾气和没由来的打骂……
为此,这孩子的童年,就像是在荆棘里长大的。
偏生也让她小小的内心,生出了强大的倔强。
是不肯像古怪妈妈的服软,是不肯像艰苦生活的认命。
这些,都是哥哥给予她的勇气。
后来的那些年。
兄妹俩隔村隔山,彼此之间的关心却心照不宣,默契相同。
哥哥会坐车,颠簸几十里山路,偷偷来看她,偷偷给她塞钱,还会抱着她偷偷抹眼泪……
这一天,是她最开心最快乐的一天。
燕京城里。
沈卿卿还在查送走沈小曼母子三人的神秘人。
可惜,查了那么多年,丝毫没有头绪。
那神秘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十年后。
杜俊生因病离世了。
或许是年少时不知节制,又或许是人到中年,即便领回亲生儿子,也依旧没安分下来,依旧行着那些荒唐事。
最终,他染了脏病,不治而亡。
也变相等于他是死在了女人身上。
好在他临死前,看到杜家后继有人,总算咽下了那口气。
杜朝阳处理完父亲的身后事,坐上去城里的车,要去上大学了。
在杜家的日子,他依旧上学,却越发的刻苦。
虽然他没有在城里念书,但村子附近的学校也不差。
学校总共有五六个孩子考上了大学,其中就有杜朝阳。
唯一让他遗憾的是,妹妹没考上。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有了出息,有了本事,一样能护着妹妹一世周全。
只可惜,那女人病了这么久,还没死……
沈晚霞得知哥哥考上大学了,晚上做梦都能笑醒了。
她是发自内心的为哥哥高兴。
只是,她高兴是因为哥哥考上了大学,妈妈的高兴,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
这些年。
沈小曼一直靠着早年攒下的积蓄,以及家里领取的国家低保,吃着最便宜的药,却硬生生熬了过来,还熬死了杜俊生。
那个毁了她这一辈子的男人,终于死了。
那一刻,她一边剧烈的咳着,一边大笑着……
等她笑完了,却转头看向了女儿。
村里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新房,不少都盖了二层洋楼。
唯独她家,还是那个破破烂烂的院子,破破烂烂的房子,下雨漏雨,刮风漏风……
人家烧起了暖气,她家里依旧烧着煤球炉子。
“听说,你哥也考上大学了,太好了,我总算……咳咳咳……熬出头了。”
“你哥,没跟你说啥时候回来?他是不是要带着咱们去城里了?”
“对,你哥肯定要接咱们去城里,你也别愣着了,咳咳咳……赶紧的,收拾东西去……”
“也不知道那个老东西有没有给你哥留下点钱,应该会留吧,那个老东西不是挺喜欢你哥吗?”
“那这些破烂就别带了,等你哥接咱们去城里,咱们再买新的……咳咳咳……”
沈小曼絮絮叨叨地说着,从炕上爬起来,就要去收拾东西。
沈晚霞看着她妈肺都要咳出来了,只是冷眼看着,并没有说话。
等到沈小曼咳的只在难受,转头看向女儿时,却见她还傻楞的站着,顿时有些急了。
“你……咳咳咳……还不赶紧收拾东西去,你傻了?看着我干什么?赶紧……咳咳咳……”166小说
“我哥,不会接咱们去城里的!”
突然,沈晚霞说了一句。
沈小曼捂嘴咳嗽的手一僵,连咳嗽都止住了。
“你说什么?你哥不接咱们进城,接谁?我是他亲妈,你是他亲妹妹,他敢不来接我!”
沈晚霞听着这话,似是骨子里的倔强作祟,直接顶嘴说道:“就算我哥接来,我也不会去的,更不会成为我哥的累赘,我是小累赘,你是大累赘,我是不会让你去城里拖累我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