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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桥(一) 祖居
    我那失踪了七年的父亲找上了门,而那时我正在为人打开一把被绯色侵蚀到腐朽不堪,几乎只需要用上三成力气便能折断的门锁,而它的主人或许是忘了带钥匙,或许根本并非此屋的正主,但管他呢?我是不想在此事上多纠缠的,只要对方支付费用,便无论是精细还是粗糙的活计我都做的,毕竟作为一个外来人,想要在墨萨拿生活并不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门锁几乎无声的坠落到了地上,只激起了几片水花,那屋主果真给了我足够吃上两三天的食物,又向我道了谢,随后便旁若无人的侧卧在桌边的躺椅上畅饮着新自海边打来的酒,看的我忍不住咽唾沫。此地的居民便是如此豪奢,但毕竟身为浪潮大人的孩子,大海总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食物,但我们这些如同螃蟹与藤壶般寄居的存在,他对我们便不算十分友好。

    叹了口气,我小心翼翼将那些美味用衣衫包裹了一部分,而剩余的则作为找零留在了原地,随后我便往我家中走去,心中可惜那些只是看着便令人口舌生津的佳肴,但浪潮大人使得一切带来欢愉之物宁静如同镜中的影像,画中的色彩,却并不延及我们这些外来人,因此我怀中的食量仅仅供我今日朝夕取用而已,入了夜再苏醒,他们便只余下朽烂的脏污痕迹。

    也许我应当搬去别处住,比如乌鲁克?反正不是弥阿。我喃喃自语,实际上我还曾居于一处比此长乐之地更辉煌与玄妙的地方,但那时我一定年纪还太小,又或者那本就是我的幻想,因此它仅在我的梦境出现而非我的记忆,并且虚幻而缥缈仿佛蒙着一层雾气。如此我便想起墨萨拿的传说,在这大海的尽头有着弥漫着薄雾的群岛,其中是我等失去的乐园。

    唉,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在这一路上我的眼前始终都蒙着雾气,但当我的锁匠小屋出现在了视野中,那雾气便如同阳光刺破云层般消逝了,同时它的光芒也映照在了我的表皮,或者说鳞片之上,在那绯色的雾气中划出了道道如同桥梁般的彩虹,而我也开始自嘲起来,怎么?那麻布衣衫如此厚重,我竟忘了自己究竟是为何只能与这鱼龙混杂之处定居?

    乌鲁克的居民不喜欢生着鳞片的家伙,哪怕我的鳞片与墨萨拿的或弥阿的都不尽相同,至少它们既抵挡不了风沙也不便于游水,而他们大多喜爱羽毛,可很显然我并非生活于天空的生物,至于弥阿,不,哪怕我无处可去,去那名为星辰神殿的大工坊借住也不会前往弥阿,我知道哪里的一切都是扭曲而怪诞的,而我,纵然有些不合时宜,但也仍旧是纯然有序之物。

    当我想通了这层,眼前的雾气便凝结成珠,抬手将其轻轻拭去,才打开了门,但久违的,我见到了一个人坐在屋内等我,虽然他的身形摇摆且姿势奇怪,且能够打开我特制锁头的人理应不是凡物,但我没有感到紧张或是恐惧,反而摊开了衣物包裹的食粮在那桌面上,当着他的面咀嚼起来。他令我感到熟悉,我的动作如此理所当然仿佛他曾经常注视我如此做一样。

    你最近如何?他开口问我,声音如同含着沙子的铃鼓,又似响尾蛇摇晃而出的虫鸣之声,我不记得自己有哪个熟人会用如此音色说话,但我依旧认出了他,不仅仅是因为他唤出了我的名字,而是因为他的鳞片与我何其相似,只是他身上的疮疤更多,如同一道道锁,同时他的鳞片也破损且被打磨成各种形状,虽然剥落了不少,但仍看上去像是一串串钥匙。

    父亲。我呼唤了他,而他对着我笑,他的嘴角咧到了耳边,他的舌头不断的吐出,纤细如同一条小蛇,而他自己如今除了仍生着双臂外也颇似蛇的形象,至少在衣摆之下,座椅之旁,我只看到了一只鞋子并且破损之处怪异的仿佛长期遭到拖拽趿拉,不过我只是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望着桌上那些卖相不好看但确实是珍馐的食物,敷衍的回答着他的问题。

    不错,至少能够生活。我还能多说什么呢?这便是他离我而去之前常告知我的期许,而我也确实做到了虽然不超过太多,不过这次倒换做是他来劝我了,人活着可不能仅仅为了生活呀,你从前不是这么说的吗?此话令我有些惊讶,我抬起眼睛对上了他那于兜帽的阴影下显得更为醒目且闪烁着锐利锋芒的双眼,但也只是一眼便又低下了头专心的咀嚼起来。

    我得吸取我祖父的教训,他在追求彼岸的路途中迷失了方向。我的声音有些含混,但我相信他能够听得懂我说话,如果他当真是我的父亲,哪便应该有这样的实力,好吧,我承认我确实是有些怨恨他所以刻意刁难,因此当他真的听懂时被惊掉了下巴的反而是我,那是我从前说过的话,而现在还要加上我了?你是这么想的?不,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

    那想来你已将我们的祖居打理的干净明快了。我不太相信我父亲的话,毕竟他与我一样都是谎言之子,虽然我尽力使自己诚实,但有时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能力更似与生俱来,我祖父的作品可是一直矗立在海岸上呢。我说的是那些桥桩子,我的祖父曾想要用这些交错的桥梁锁住浪潮大人的手脚,但很遗憾的是他寻不到支持者且总是半途而废。

    不,和那不同,首先我不造桥,其次这么多年来我可是一刻都不曾停歇,但我们的祖先留下了太多的故事,以及太多的宝物,而我原本不知道他们为何尽数逃离了故地。不过我的父亲倒是不打算欺骗我,虽然他的语调温和且善解人意到令我想起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那可真是十分不祥的预兆,他开始解开自己的衣衫,不过现在我知道了,但为时已晚。

    这下我可不得不注视他了,随后我的呼吸便几乎停滞住了,我该说什么好呢?此刻的他与弥阿的一些可怖之物般似蛇非蛇,他的骨头似乎只剩下了能够自由弯曲的关节,他的身子被拉长,尤其是脖子,这下我知道他为何需要兜帽与围巾了。而且,天啊,他的嘴大到几乎可以将我整个吞下,他的周身遍布疤痕与鳞片,与它方才暴露在外的手腕并无太多的区别。

    那是一种诅咒吗?我问道,我的父亲的脖子太长因而他点头摇头的动作都极大,但我能够嗅到司辰曾居的味道,此处的门槛比起他处总是要更干净且不染沙尘,且那些屋子,要我说他们才是受到了诅咒的。我的父亲打了个寒颤,他将衣物重新穿上仿佛自己只是着了凉,但温暖的海风告诉我他只是惯于欺骗的毛病难以改正,你不会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那些房间,他们会跑。我的父亲努力的斟酌着字词,如果不是他的面部肌肉已经僵硬且异化,我想他此刻一定眉头紧锁,哦,不,不对,它们都好好的待在原地,是门,是门出了问题,它们很淘气,总是在房间中乱窜且开合不定,而且,我几乎每次打开它们都会来到完全不同的地方。此刻的他终于显露出了与他颤抖的如此厉害的声线所相称的恐惧了。

    我并非不想回来,我早在一周后就想要走了,那时我只想着自己得好好活着,讨口饭吃。是的,就如同我如今得过且过的日子,我将桌上的粮食分给了他,他并未道谢便开始狼吞虎咽,他没有做出任何咀嚼的动作,当然如今他的尖牙也确实不适于此,我有些担心他会噎到,但他直到吞下了我桌上那显然比他那因长期饥饿而萎缩的胃部要多的多量都未停下。

    我没有阻止他的吞咽,我能够理解那饥饿了太久的总是有着过好的胃口,并且七年未见,还是以这般面目出场的他对我来说已然太过陌生,想不出劝说言语的我只盼着他的胃部也如同蛇一般有着伸缩的本事,而当他完全将桌面一扫而空后,饥肠辘辘的我便只能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打听着关于那害他至此的物件的事,那些我们的祖先留下的东西呢?你藏起来了?

    没有,我只是将它们留在了原地,留在了那蛇行的洞穴之中与那些显然失了控的门户之后,以免有些人太过好奇,与我遭到了同样的待遇。那想来是在说我,他的嘴角再次大咧,而我也会心一笑,我的眼前再次蒙上了雾气,如同那日送别,而此刻他胃部的创口也向我预示着这将是最后一次分别,而他却直到最后都不愿告诉我关于我们祖先的秘密,是吗?

    当然不是,在他的肚子彻底裂开,一条巨大的令我好奇究竟是如何盘踞在内的蛇爬出来,向我张开口时我便知道不是了,虽然它的舌头所卷之物看上去太像诱饵,但我心甘情愿的受了骗,将手伸入其中拿出了那如同钥匙般破损,但我却不知为何能够在心中自动补全的地图,只要我花上一些理性,可能还有激情便可,当然我得明确其中的危险,理智的说,最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