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大宁皇帝李叱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件事,那这件事就是如何富国强民。
如果说大宁皇帝李叱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个人,那这个人就是天下人。
如果说黑武汗皇阔可敌正我这么多年来始终都在研究一件事,那就是如何压制宁国。
如果说阔可敌正我这么多年来始终在研究一个人,那这个人只能是李叱。
阔可敌正我一直都觉得,击败宁国的唯一办法就是先击败李叱。
如果中原之地没有出现李叱这样一个人,那在楚国末年黑武百万大军就已马踏中原。
如果没有李叱,就算中原大地依然会涌现出如唐匹敌,夏侯琢,澹台压境等等一大批极为强大的将领,也依然难以抵挡黑武南下。
阔可敌正我用了这么多年都在研究李叱的弱点。
现在,他终于找到了。
身为大宁的皇帝,李叱这个人极为自傲。
他不允许自己在黑武人面前表现出丝毫怯意,他不低头。
所以只要阔可敌正我邀请他来面谈,李叱就一定会来。
李叱这个人,一定得让周边诸国的人都看到,他不畏黑武。
这就是李叱的弱点,这个弱点就足以让李叱输。
所以这一次,阔可敌正我不允许任何人破坏执子山会面。
不管在会面期间发生什么,都务必保证会面顺利进行。
他也很清楚一件事,李叱要面对的危险也是他要面对的危险。
但他也一定要来。
他不来,李叱不来,这个局就永远无法形成。
他来有凶险,可他有自信。
此时此刻在宁军大营里,皇帝李叱在面前巨大的舆图下负手而立。
这舆图并非是大宁全境,而是漠北二十六国。
当年楚国不断的向黑武人屈服,原本属于中原帝国的江山被一点点割给黑武做赔偿。
数百年间,从幽州往北出燕山开始算起,到漠北再到珞珈湖,有一千多里疆域被楚人出卖。
“二十六国,东西一千六百,南北八百。”
李叱站在那看着地图,眼神有些复杂。
关外月轻声说道:“陛下定能将这片大地收回中原,必能让漠北万千子民重归教养。”
李叱笑了笑:“朕想,但不能。”
关外月微微一怔。
他知道陛下一直都想收回被楚国割给黑武的这片大地,现在陛下却说他不能?
“做皇帝如果没有功绩,黎民百姓受苦,做皇帝若贪功绩,黎民百姓大苦。”
李叱回头看了关外月一眼。
“如果朕贪这份注定要写在史书上的功劳,那朕就一定会倾尽举国之力北伐。”
“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无数次,也许早晚有一次会打到珞珈湖。”
“这恢复河山的大功朕可以占,可自此之后,中原亿万百姓生活困顿潦倒。”
“朕因贪功而让亿万人陷入绝境之中,老无所依,少亦无所依,那朕配在史册留名?”
“朕在位......”
李叱的手在那漠北二十六国的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能把漠北之地收回来再把黑武人的国力打下去一小半,对朕来说足够了。”
“接下来的事交给后来人去做,朕不贪功,也要告诫持念不贪功,持念也要告诫他的孩子不贪功,坚定前行,徐徐而进。”
“五十年拿不回来那就一百年,一百年拿不回来就两百年,宁奋而图强,黑武日渐衰落,早晚有一日都是我们的。”
听到这些话,关外月心里都在发抖,肩膀也在发抖。
而站在关外月不远处的李叱,眼神却愈发炽烈。
“你拉着叶无坷来见朕,是因为想到了这一次漠北之行有大凶险,所以你想让朕回去,你能想到这些很好。”
“陛下,这些......不是臣想到的,是叶部堂提醒。”
李叱笑了笑:“他不提醒你也早晚会想到。”
关外月却不肯接受陛下的表扬:“早与晚大大不同,尤其是涉及陛下安危。”
李叱道:“无妨,朕在几年前就想到了,朕不还是来了吗?”
关外月道:“陛下运筹帷幄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但臣愚钝,只担心陛下安危,所以......”
“马屁拍的不好。”
李叱笑道:“这世上哪有谁做任何事有十成十的把握?如果可以不冒险,朕希望大宁百姓人人都不冒险,如果非要冒险,朕希望冒险的人是朕而不是大宁百姓。”
“当然,你们也都知道朕的性子,朕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不图利而冒险?而且没有大利可图,朕也不会冒险。”
他回到座位那边。
“阔可敌正我参悟了二十年,大概只参悟出朕一个弱点。”
他看向叶无坷:“他参悟二十年才参悟出来的东西,朕总得跟他换些什么。”
叶无坷俯身:“换黑武数十万精锐总是要有的。”
李叱嗯了一声。
阔可敌正我为了今天这个局筹谋多年,李叱何尝不是?
“你去吧,去和黑武人周旋。”
李叱道:“既然他们许你蹬鼻子上脸,那就在他们脸上再撒一泡尿。”
叶无坷俯身:“臣这就出发,奉旨撒尿。”
李叱笑了笑摆手:“去吧,尿一泡大的。”
叶无坷再次俯身行礼,退出大帐之外。
等他走了之后,关外月忍不住长叹一声:“臣总是自负,自觉不笨,可是现在臣才明白,年青一代的头脑比臣要灵光的多。”
李叱道:“你知道你与叶无坷最大的区别在何处?”
关外月摇头:“臣不知。”
李叱道:“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如你,如张汤,如陆重楼,做事的时候会前思后想,这前思后想其实不过三个字......别添乱。”
“你们这样做事不是错了,是时代发展的必然,你们想在第一位的是不给朕添乱,你们秉持的是为君分忧。”
“叶无坷他们这一代人做事不瞻前顾后,是不怕给朕添乱,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不是添乱。”
“你们做事不敢轻易大步向前,是怕到最后还要朕给你们兜底,而叶无坷他们做事,想的恰恰就是反正还有朕给他们兜底。”
关外月心里一震。
“你们没错,他们也没错。”
李叱道:“可你们总是忘了,若你们做的事都是正确的,那朕这个皇帝,难道不就是给你们做靠山的?”
关外月深吸一口气,这一刻,莫名的豁然开朗。
而那个有皇帝给兜底的鸿胪寺卿少年叶无坷,已经骑着他的白马前往黑武营地了。
叶无坷有三个坐骑,两匹极为雄俊的战马,一名小黑一名小白,还有一头狼王,名为小灰。
这么不霸气的名字,全靠大将军澹台压境张嘴就来。
这次叶无坷没有骑着他的小灰灰去黑武人那边,是不想让黑武人把小灰灰当重点关注对象。
到黑武人营地的时候,黑武外相柯柯特林竟然已在大营外等候。
这是极罕见的事,罕见到让诸国使臣都觉得辈分乱了。
天下第一在门口恭迎天下第二,这事就离谱,但这离谱只有两个可能。
一,天下第一已经不是天下第一了。
二,天下第一故作姿态想干掉天下第二。
但不管怎么说,黑武人如此放低姿态让很多人心中感慨万千。
一见面,柯柯特林就笑呵呵的迎上前来。
作为黑武之内,自诩天下第二了解中原的黑武人,他一张嘴就是丝毫也听不出什么别扭口音的中原话。
他自诩天下第二了解中原人,是因为他不敢说自己比阔可敌正我还要了解中原人。
“叶部堂。”
学着中原人的礼仪抱拳,柯柯特林笑道:“诸国使臣都在这等候叶部堂大驾光临。”
叶无坷心说你把我抬的这么高,果然不是好人。
“诸国使臣跟随外相在这等我,外相德高望重。”
他下马之后抱拳回礼。
柯柯特林到也不愿在这就和叶无坷无穷无尽的打机锋斗嘴战,邀请叶无坷进大厅里议事。
进了门,柯柯特林请叶无坷入座。
这次黑武人倒是规矩多了,没有再安排什么位高位低的东西。
而且这次大厅也重新布置过,诸国使臣并不会被强制要求坐在什么位置。
黑武与大宁的主使是面对面在正中,诸国使臣的坐位是为了一圈摆放。
这意思,他们今日就只观战即可。
“叶部堂。”
柯柯特林招手让侍女过来,他亲手给叶无坷倒了一杯热乎乎的奶茶:“这是屈渤的油茶,屈渤人犯了错,今日我就以屈渤的特产来招待叶部堂,也算是屈渤人的第一份歉礼。”
叶无坷把油茶接过来:“外相亲手递给我屈渤人的油茶,除了歉礼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寓意没有?”
柯柯特林笑了笑。
叶无坷又笑道:“这屈渤的特产外相交给我手里,我可就不撒手了。”
柯柯特林道:“叶部堂若只是想要这些东西那倒是好办的很,不过是些特产,我可让屈渤为叶部堂准备装车。”
叶无坷一脸认真的问:“我收了屈渤的特产,那是不是就得还屈渤点人情?比如屈渤设伏要杀我的事,我就得既往不咎了?”
柯柯特林脸色随即肃然起来。
“这件事怎能不追究?”
他回到座位,端坐肃然:“屈渤是黑武属臣,我汗皇陛下是天下共主,正因如此,黑武更该有主持公道之责。”
“黑武不会因为屈渤是属国就偏袒护佑,既主持公道,就要对错分明,屈渤错了,黑武不护短。”
他说到这看向叶无坷:“只要叶部堂提出的条件是在公道之内,我代表汗皇陛下都表示支持。”
叶无坷侧头看向柯柯特林:“外相的意思是,屈渤人设伏要杀我,那我杀屈渤人,也是公道之内?”
这句话一问出口,所有人都看向了柯柯特林。
一时之间,这大厅里的气氛似乎都凝固起来。
在场的半数以上是黑武属国使臣,他们都想看看柯柯特林是什么态度。
如果将来他们也面对屈渤同样的境地,黑武是帮还是不帮。
柯柯特林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居然点了点头。
“屈渤人无故要刺杀叶部堂,现在这事已可证明,所以大宁若对屈渤动兵,黑武绝不干涉。”
一时之间,这大厅内鸦雀无声。
现在,所有人都看向叶无坷了。
他们都想知道这位代表着大宁皇帝陛下的鸿胪寺卿,是否真的会在这个场合宣布对屈渤开战。
“我倒是有些不一样的看法。”
叶无坷忽然笑起来,他这一笑,真是生死难料。
柯柯特林敏锐的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叶无坷道:“家里小孩子犯了错,多数都是家里大人惯得,没有家里大人纵容,孩子一般都不会胡作非为。”
“可是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小孩子犯了错要打屁股,这毋庸置疑,不打屁股他将来还会犯错。”
“可只打了孩子......家里大人的错呢?”
叶无坷看向柯柯特林:“外相说,黑武不会护短,屈渤该打屁股,这事我很钦佩黑武的态度,但这事归根结底,是黑武没有教育好。”
“既然没有教育好,那外相觉得是不是应该也承担些责任才对?我看小孩子打屁股这事可以往后压一压,但大人道歉这事不能压。”
说到这叶无坷起身。
他走到大厅正中,面对着柯柯特林。
“依我看,家里孩子犯了错,家里大人就该出来道歉,如果汗皇陛下愿意为自家的孩子出来认个错,当众向我大宁皇帝陛下道歉,这屁股,不打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