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扶苏亲入民间,体察民情。
亲眼见过下层百姓的不易之后,如今的扶苏,对淳于越这种张口闭口都是教化的说法,其实已经有了相当的免疫力。
“老师,你常言教化。但如何教化,才能真正治理好天下?”扶苏忍不住开口问道。
淳于越脸上露出笑容,他先是开口肯定了扶苏的想法。
“你能够想到这个问题,我很欣慰!”
嗯,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淳于越为何与复苏如此亲近?
虽然与扶苏自己温润敦厚的性格离不了关系,但淳于越最看重的,还是扶苏长公子的身份。
满朝文武心中都清楚,在诸多公子之中,政哥最中意扶苏。
因此,虽然政哥并未立储,但如果没有别的意外,大秦未来的二世皇帝,定然是扶苏。
淳于越作为大儒,是儒家在朝堂上的扛鼎之人。
他何尝没有将儒学发扬光大的想法?
儒家是入世之学,想要做到这一点,必须依附君权。
然而,大秦以法立国,而政哥对儒家也不喜。
所以,尽管在民间儒家势大,可是在朝堂上,儒家却声势不显。
之前扶苏安心求学,从未考虑过治理天下这种问题。
听到扶苏问自己这个,淳于越简直感动得想哭。
不枉自己这些年悉心教导,扶苏终于开窍了,已经为继承大统开始做准备。
斟酌了片刻,淳于越才缓缓开口。
“儒家治世之道,在于一个仁字。子曰,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仁在其中矣。故此,君子治世,须先修德。”
“你求学十年,在这个年龄,已经堪称博学。更难能可贵的是,你贵为公子,却能不耻下问,向学之心坚定,已经有仁德之象。若是能够将其推而广之,推行天下。那天下大治,近在眼前!”
扶苏皱着眉头。
淳于越的回答,并不能解决扶苏的疑惑。
他走访民间,发现哪怕是相对富庶的关中,百姓生活依旧困苦。
扶苏不否认淳于越所说,有一定的道理。
可是,百姓们都吃不饱穿不暖,这是最现实的问题,又有什么心情去考虑修德之事?
淳于越的话,还是太过高高在上了,根本不考虑实际情况。
扶苏心中有些失望。
他不死心的继续问道:“这些时日,我亲入民间,发现百姓们一日只食两餐,而且饭菜单调,连果腹都困难。我想让他们如同权贵一般,一日三餐,该如何去做?”
淳于越一愣,他没有想到扶苏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
要是讲大道理,淳于越定然能够引经据典,侃侃而谈。
但是他学的那些东西,可没有教过他如何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
想了想,淳于越说到:“古时民风简朴,一日两餐,才是习俗。只是后礼乐崩坏,权贵之家奢靡之风盛行,废除古礼,方行一日三餐。百姓们一日两餐,乃是民风朴素之象,公子为何想要改变他们?”
听到这话,扶苏更加失望。
淳于越不直接回答问题,甚至在自己的问题上顾左右而言他,根本没有解决自己疑问的办法。
心灰意冷之下,扶苏起身告辞离开。
走出淳于越家,扶苏神情低落。
今日与淳于越的这一番对话,让他这段时间以来,对自己从小所学的怀疑,更加重了。
甚至,淳于越的回答,让他有了一种信仰崩塌之感。
实际上,在向淳于越提问之前,扶苏对解决问题,已经有了一些思路。
但淳于越的回答,却让他彻底失去了与之探讨的兴趣。
登上马车,扶苏想了想,对车夫道:“去匠作局。”
匠作局内,扶苏与夏启相对跪坐。
“我欲向父皇建议行仁政,禁止土地兼并,均天下田亩以分百姓,大兄以为如何?”
夏启吓了一跳。
他目瞪口呆看向扶苏,差点没忍住伸手摸一摸扶苏。
这孩子是受什么刺激了,居然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你知道你家是做什么的么?
你老子是皇帝,换句话说,也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地主头子。
现在,你为了让百姓吃口饱饭,居然想要打土豪分田地?
败家也没有这么败的!
语不惊人死不休之后,扶苏的情绪缓和了一些。
他将今日与淳于越的对话,说了出来。
夏启也没有想到,自己之前的那些引导,居然让扶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扶苏的想法或许是好的。
但是,要知道,欲速则不达。
想要一口吃成一个胖子,唯一的下场就是把自己给撑死。
想了想,夏启才缓缓开口。
“你想要行仁政,想法是好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均田地,对于天下百姓来说,或许是仁政。但是,对于权贵之家,乃至因军功封田的富户而言,乃是不择不扣的苛政!”
“黎民百姓是子民,难道其他人就不是子民吗?自古以来,民如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为君之道,重在平衡,平衡这天下人的利益。”
“仆射有一句话说的没错,百姓是愚钝的,而且他们手里没有话语权。你若真想为他们考虑,就应该设身处地为他们着想。而非一拍脑袋,就做出决策。这对于百姓来说不是福气,而是实实在在的大祸啊!”
扶苏叹了口气。
夏启所言,扶苏也听进去了。
夏启的意思很简单,无非是扶苏虽然亲入民间,但是时日尚短,他了解的还不足够。
否则的话,也不至于会说出这种不靠谱的话。
此时的他,正处在信仰崩塌与坚持个人之间反复横跳。
这种内心的纠结,让扶苏感到极度郁闷。
“所幸,我有大兄!”
扶苏想到这里,深深朝夏启行了一礼。
“我懂了,谢大兄赐教!”
看着扶苏离去的背影,夏启忍不住摇了摇头。
所以说,当皇帝有什么好的啊?
看看扶苏,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呢,就忧国忧民,愁成这个样子。
真不知道政哥日理万机,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夏启嘟囔了一句,回到屋里继续埋头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