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宝闻声也是一惊,凝神细视,看过长剑再看人,『原来是他!』
众人迟疑稍许,许进早已赶上。不知何时吩咐人手置办吃食,一应送到此间。
一盆粟米饭香气扑鼻,几碟山野菜苍翠欲滴。虽无膏粱珍馐,却比风餐露宿强得多。更投其所好,拖来一具尸体,送与熊宝。
林楚凡摸出银针,当场验过,方安心进食。
既无正式桌案,也没太多规矩。
楚凡当先问道,“前辈不吃么?”
老者闻声叹息摇头。
许进帮忙解释,“掌门伤患颇重,寻常吃食用不得。绝无怠慢之意。”
洛青禾依偎子曦身侧,闻声好奇探问,“这老……前辈是掌门?缘何他用剑,你们用刀?”
子曦捏起一条绿叶,将其小嘴堵住,“莫要刺探他人隐秘。”
杨百步略微点头,许进会意,坦言道,“门内刀法传承有序,奈何后辈子孙天资不足,无法登临祖辈境界,更每况愈下。传至掌门一代,早失了晋升之法。不得已转修剑道,另辟蹊径。”
林楚凡闻声称赞,“杨前辈惊才绝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令在下钦佩不已。知熊宝名讳,许是以往见过。既是故人,何妨有话直说。”
老者剑鞘顿地,轻咳出声,“林大人谬赞。老夫止步灵月多年,一心突破,终不得其法。直到昔年初遇,与令熊一战,受益良多,才有如此机缘。”
令兄?这老头骂人呢。
楚凡回望熊宝,后者龇牙咧嘴,频频点头。
楚凡进食甚快,已吃得七分饱。见青禾与子曦纠缠不清,也乐得看戏。仍戳着菜叶,细嚼慢咽。
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可知,我这次离京,是来捉你的。”
许进陪坐半晌,饭菜入口全无滋味。乍听此言,呛咳不止,忙转过头去。
杨百步嘿然一笑,“焉能不知?此消息流传甚广,比林大人行程快上许多。”
林楚凡眉目上扬,左冰右火,外加一根野菜,自制了茶水。
举杯示意道,“既知如此,为何不尽早动手?反而一路引领,饭菜款待。敢请前辈解惑。”
子曦见他炫耀灵力,一手背后,暗自捏出莲花。
杨百步罕见抬手,示意许进稍安勿躁,缓缓诉说,“老夫新晋灵阳,正游历名山大川,印证修行。途经此地,适逢天降异像,更见血竹帮为祸。
天地异景,非我等凡俗可解。但**在前,老夫岂可坐视?”
林楚凡见他喘得厉害,另泡一杯粗茶,递交许进。后者试探再三,方服侍老者饮下。
热水下肚,似乎提起几分精神,老者慨叹,“老夫谨小慎微一生,境界新破,骄狂渐起。与那齐阳秋做过一场,求胜心切,不料被他暗算。非但重伤,更失手切断笔架山主峰。终酿水患……”
许进闻听至此,面色惶急,应声跪倒。身朝床榻,回首望楚凡进言,“掌门劈山,乃无心之失。其后水患四起,本门弟子及时补救。虽未挽狂澜之万一,但此心赤城,还望林大人宽恕。”
林楚凡被吓得够呛。
劈山派掌门失手劈山?灵阳境界也见得不少,未曾听闻有谁如此肆无忌惮。本以为洛白露已然无法无天,与此相比,不过是一人之患。
细思之下,更觉磨炼心性之必要。若是多这样失手几次,岂非天下大乱。
杨百步一剑连鞘将许进挑起,后者落地踉跄几步,未曾有伤。
楚凡见状,冷笑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前辈不必敲打,我若有意,早在进门时便动手了。”
老者收剑在怀,凝视楚凡数息,忽然笑道,“林大人年岁尚轻,或许对灵阳境界一知半解。老夫伤重至今,齐阳秋未敢亲涉此地。若大人有意,不知如何动手?”
林楚凡反手入怀,摸出白瓷小瓶,捏在指尖玩弄,“天下奇毒,涣灵散。”
许进忙挡在床前,怒骂不休,“林楚凡,你卑鄙无耻!世间怎会有你这种人?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抓人?”
楚凡面容一肃,冷眼回望,“我抓谁了?”
杨百步剑鞘当棍用,拨开许进,“卑鄙无耻,心狠手辣。年轻一辈里,你算一号人物。如今得见此物,当年宛天华之死,理应算你头上。”
林楚凡将瓷瓶左右抛飞,“莫要污人清白。陈年旧事,笔墨山未曾提及,你我外人有何相干?”
噗呲!
语毕,单手用力,捏碎瓷瓶。
许进拔刀而起,挑劈林楚凡。
子曦一跃而出,当胸横踹,将许进送回墙角。
后者揉胸爬起,这才惊觉灵力仍在。回望楚凡脚下,碎瓷散落,并无外物。那瓶中空空如也。
林楚凡落座,举杯轻饮,“前辈未曾验看,轻信在下所言,未免过于草率。”
杨百步老脸一红,将木碗丢在许进怀里。后者窘迫,尴尬上前求水。
若说茶叶或许难寻,一杯热汤水,此间并不缺。然而林楚凡冰火同出,此水平添几分灵气。有此珠玉在前,谁愿再饮常水。见子曦二人停杯投箸,楚凡双手齐出,每人调和一杯。
老者热饮下肚,嗓音渐开,“林大人此水玄妙,可稍缓老夫伤势。故此未曾多疑。”
林楚凡嗤之以鼻,“铺垫已然够多,许大哥反复受罪三遭,在下于心不忍。前辈有话不妨直言。”
见他不信,杨百步叹息,“老夫年事已高,即便不酿此祸,也没几年好活。只放心不下门中弟子。祖宗基业传承不易,后辈儿孙未曾发扬光大,已然罪过深重。若因我一念之差,毁派绝嗣,更万死难辞其咎。”
熊宝吃得肚子滚圆,听他们说得热闹,也凑上前来,伸指甲敲打楚凡的木碗。
林楚凡气急,“哪有这么大的碗给你?自己啃冰去。”
熊宝怒,扑倒林楚凡一顿拍打,『有求于我,熊哥长熊哥短的。现在身边人多,胆敢敷衍?看我不好好给你减肥。』
杨百步尴尬笑过。
许进面露不忿,忙将粟米饭盆腾出,送与冰熊喝汤。
经此一闹,之前剑拔弩张的阵势消散殆尽。
林楚凡沉吟半晌,长叹道,“前辈之意,在下领会。奈何,上山容易下山难。”
许进不解,“林大人此言何意?”
子曦冷笑道,“劈山派若仅有灵月战力,谨小慎微,不难保全。奈何杨前辈更进一步,又与血竹帮结仇。若想保全门派薪火,仅靠认罪伏法,未免异想天开。”
许进擒刀在手,戟指怒骂,“此乃我劈山派之事,犯在炎国境内,御灵司管得,你神谕教有何资格置喙?”
见事不妙,洛青禾抱着子曦后退;林楚凡安抚许进消火。
杨百步人老成精,爽朗一笑,“子曦之言,不无道理。既如此,老夫认罪伏法之后,劈山派归属林大人麾下。或满双十岁月,或门内有灵阳晋升,否则不得稍离。”
许进闻言,长刀坠落,跪地匍匐至床前,哭诉不止,“掌门何至于此?寻御灵司协商不过权宜之计。若事不可为,大可杀之而后快。一刀在手,天下大可去得,何必困于炎国地界?”
熊宝闻听此言,木盆踹翻,尖牙利爪齐出,山月斩蓄势待发。
林楚凡冷笑不止,“论及归顺,灵阳比灵月有用得多。御灵司尚未有此高手。然则,水患势大,不可无人担责。不如将许进之头献出,方显诚意。”
众人闻言大惊,纷纷侧目,方见其面色清寒。
杨百步拔剑在手,横扫而出。
许进正回首怒视楚凡,但见后者屈指凝冰,如箭矢激射而来。
叮!
耳畔脆响,但觉脖颈微凉,稍后一暖,似有热汤浇淋。
青禾吓得惊呼,子曦及时捂住。
许进不由抬手,摸到剑锋光滑。这才将头脸摆正,满面错愕,凝望床上老者。
长剑被冰霜包裹一段儿,杨百步持剑横在许进肩头,抬眼瞥向场中。
林楚凡起身摆手,似鼓掌,又似掸灰,“杨掌门铁石心肠,令晚辈佩服。既有意归顺,劈山派的血不能白流,每一滴都是御灵司的损失。”
老者闻声一叹,长剑收回,裹着冰霜横在脖颈。
楚凡双手齐出,水流涌动,环绕剑身凝冰。
许进此时方敢出气,颓然坐倒。不再哭号求饶,更无豪言壮语。
杨百步振臂破冰,怒斥道,“老夫但求一死,林大人多番折辱,未免下作。”
林司御全无自觉,上前夺下长剑,反复赏玩,“慢来,慢来!劈山派的血不能白流,每一滴都是御灵司的损失。你一身老血,就不是血么?”
老者盛怒,咳出血来,倒持剑鞘砸下。
熊宝呜咽一声,人立而起,抬臂架住。
林楚凡见他伤重,严肃问道,“只顾自己心安理得。全然不管门下弟子死活。我若毁诺,将他们聚到一处杀光,你待如何?化作厉鬼也不饶我?”
许进醒过神来,跳起大骂,“出尔反尔之辈,只有你做得出此等丑事。我们还有……”
“许进!”
老家伙伤势虽重,脾气却不小。这一声怒喝中气十足。
楚凡见他有意无意瞟向子曦,试探道,“有何条件,但说无妨。这二位绝非外人。”
老者不为所动,反问,“林大人此来无非为了老夫与齐阳秋。如今老夫甘愿领死,只求托付门派,大人竟然不允。不知有何高见?”
子曦旁观半晌,见其嘴严,索性拥着青禾退走。自负楚凡有事不会瞒他。
室内仅剩三人一熊,劈山派两人明显长舒口气。
林楚凡没好气道,“拔剑自刎,一时之快尔,于事无补。此事乃你与齐阳秋共犯,不若你我合力,先除掉他。
若你身死,前诺我定当遵守;若有幸不死,入我御灵司挂名客卿,何愁不能护持门派?”
许进双眼放光,凑到床前劝说。杨百步沉默不语,只会摇头。
林楚凡拥着熊宝躺倒,扭头问道,“有何底牌,尽可揭开。子曦二人已走远了。”
许进脱口而出,“我们还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杨百步反手一棍,将其砸晕。
看得楚凡后脑勺生疼,随手将长剑扔回。对方手腕翻转,恰如其分,插入鞘内。
二人静默半晌,谁也不再做声。
熊宝深觉无聊,凝冰刻字,送与楚凡:‘天地异象,秘宝’。
林楚凡眼珠转了几圈,提议道,“若您老惜命,还有一法。既因天地异象产生争执,你留此间,齐阳秋远遁而去。想必秘宝被你得了。可将此宝献出,由我转交国主。有此功劳在,劈山派可保无虞。”
杨百步长叹一声,“被你猜到了。本欲借此为门派谋一线生机。如今老夫噗……”
这口血吓林楚凡一跳。喷射之猛,有他逆血行气时几分风采。
忙跳到床边,踢开许进,捏腕查验。
一丝灵力注入,游走脏腑之间,但觉灼热难当,不似寻常伤患。念及齐阳秋阴损,一手火毒防不胜防。忙请熊宝助力,冰封老者肉身。
想起前言,楚凡冰火齐出,调制热汤一盆,兜头灌其不少。
“咳……咳咳……”
杨百步略微醒转,只觉周身寒凉,长舒一口浊气,“林大人懂医术?”
楚凡被他气笑,“不懂。不过是内伤受得多,略微知些解法。未必根除,却有舒缓之效。”
老者沉吟道,“那厮火毒阴损,若非……咳,老夫时日无多。愿以残命归案,只求大人莫要牵连劈山派众人。”
林楚凡怒目而视,“我又不是杀人狂魔,何来牵连?”
杨百步与熊宝同翻白眼。
楚凡气结,转而问道,“火毒虽重,却不致命伤。你何来时日无多?莫非未曾寻明医诊治?”
老头闻言,双眼泛起微光,“大人莫要说笑。此毒阴损,腐蚀灵力更甚脏腑。曾用水灵、冰灵试过,并无显着效果。”
楚凡闻言,抓耳挠腮,“你是自己修到灵阳境的?解毒未必中和抵消。将火灵引出体外,令其无所依凭,自然烟消云散。凭你灵阳体魄,内伤痊愈不难。”
杨百步如闻天书,“大人高见!不知可否详解?本派法门,重力不重意。专心勇猛精进,对于灵气属性,并不擅长。”
『好一个重力不重意,这老头怕不是苦肉计,在这拍马屁呢?』
林楚凡听不太懂,只得举例,“我修灵全靠无梦指引。她也是用剑的,不似你这般混沌。”
杨百步叹息,“雪域乃是北地名门。她虽以墨剑长歌闻名,本身却凭风力灵动。老夫……愚钝,堪破灵阳门槛,才领会些许土石之力。此法不擅疗伤……”
楚凡将信将疑,的确不擅治疗,擅长劈山。
本以为七门之下无大派。如今观之,雪域与暗影楼这等背靠大树的,比其他散流另有不同。
老头频频咳血,命不久矣。楚凡忙将巫术基础传下,更掺杂许多个人体会。临末又将开山掌法,简略传授。
他曾借此掌消解血竹帮毒素。更兼‘天泪’入体多时,潜移默化提升不少悟性。以灵月之身将灵阳伤者教导得头头是道。
杨百步境界已到,听闻此番经验,心领神会,立时着手攻克火毒。
楚凡凝冰,将许进唤醒,简单交代几句。领着熊宝退出石屋,顺着溶洞寻子曦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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