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笑着问,“然后呢?”
妙锦斟酌着词汇,谨慎作答,“高文雅只是在上书时不慎提及建文年间的事”。
“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慎还是故意?”朱棣问道。
“他又不傻,为什么要故意提起建文帝?”妙锦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也许他是想借此事试探朕的真实想法”,朱棣皱眉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居心叵测”。
“我的确不知道”,妙锦不想因为小事和他争吵,只好认怂,“那让陈瑛继续弹劾?”
“草野之人哪知忌讳?告诉陈瑛不必追究”,朱棣道,“让吏部量才任用。”
“我原本也是这个意思”,妙锦有些不服气。
“你纠结于细枝末节,思路不对,高文雅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释放出什么信息,达到什么目的”,朱棣正色道,“他怎么想的关咱们屁事,关键是看他怎么做,给他安排个官职,看他是不是忠心耿耿,尽心办事,有几分真本事,一试便知,很多时候,不能只看他说了什么,重要的是他能为你做什么,怎么让他死心塌地为你效力,才是问题的关键。”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妙锦受教了,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棣笑道,“你别怪我就好,快把你整得不会笑了,是我不好”。
妙锦做情真意切状,含情脉脉地看向他。
“在我面前不用演,看着累”,他温声提醒。
“没有演,是真心的”,她不好意思地笑了。
越来越表情控制自如,反倒不知道真心是什么样子了。
朱棣一笑置之。
“皇后的病可好些了?”妙锦问。
“你知道御医的诊断,没有多少时日了,何谈好些了?终究是我亏欠妙云太多”,朱棣重重地叹气道,在妙锦去北平之前,他的心里只有妙云。
成亲多年,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全是妙云所生。
若不是他有一次酒醉进了吴惠妃的房间,吴惠妃便没机会为他生育一个女儿。
在妙锦之前,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妙云。
他认为,妙云是世上最好的女子。
那么聪明,那么漂亮,博学多才,过目不忘,善解人意,温柔多情,……
妙云的优点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数不清。
妙锦一出现,把这一切全都打乱了。
他的心乱得一塌糊涂。
他和妙云再也回不到从前。
妙云现如今对他所求,不过是想保住老大的太子之位,连这一点,他都无法答应。
他担心会成为下一个朱允炆。
一个不懂兵法,不知亲近武将的帝王,如何坐得稳江山?
他不是不喜欢老大。
老大不是没有优点。
可是,储君之位,关乎国本,容不得私情。
他看好小胖子。
这小子体格健壮,精力充沛,他愿意赌一把。
不过,一切尚未下定论。
有备无患,都只是提前准备而已。
他正值壮年,不需要太早考虑身后事。
而妙锦,一旦继位的不是小胖子,她恐怕难以善终。
他无法两全,他对妙锦何尝不是存了太多的算计。
也许,他不配得到妙锦的真心。
可是,在妙锦为有炖黯然神伤的时候,他依然会动怒。
如果不能让小胖子继承皇位,他会早立遗诏,让妙锦殉葬。
这或许是保护小胖子最好的方式。
是妙锦作为母亲,作为皇上宠妃,作为干预政务的宠妃,应有的下场,否则只会波及更多,连徐家都保不住。
不能因为妙锦出现血流成河的混乱。
他教她本事,却也害了她,带着她一步步走向深渊。
每天夜里,每当想到这些,他都忍不住再要她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她受不住。
他多爱她,他的心就有多疼。
有炖跟他说,妙锦害怕殉葬。
哪个女子不怕呢?只是无力挣扎罢了。
他知道有炖什么意思。
有炖想让他承诺,让妙锦免于殉葬。
这怎么可能呢?
从妙锦开始接触政务的那天起,就再也不可能了。
老二老三合谋把干娘带到京师,所谋划的不就是这些吗?
借助朕的手,名正言顺地除掉妙锦。
在这个游戏中,只有妙锦是多余的。
在他和妙云建立的家里,妙锦从来都是多余的。
妙云一直想方设法把她赶出去。
可是一次又一次地失败。
妙锦身上的污点,终究敌不过他心里对妙锦的在乎。
老大有张辅,老二拉拢有炖,无论谁继位,都是文武搭配的完美组合。
小胖子年幼,现在预言他将来必然成才,没多少人会相信。
更何况,老二把有炖拉走,小胖子没有优秀的老师陪伴,如何成才?
老二算计深沉,他要切断妙锦母子所有的未来,将他们逼入死胡同。
这份狠戾,对敌人,无不可,但不能用于对付小胖子。
小胖子是他的亲弟弟。
单凭这一点,朱棣就对朱高煦失去了信心。
一个只热衷于权力,不顾念亲情的帝王注定无法长久。
他绝不会选这样的人当储君。
老大呢,老大的嫡长子朱瞻基呢?
老二跟他暗示过很多次,说朱瞻基其实是太子妃和张辅偷情所生。
这事儿有可能是真的,从老大对太子妃的嫌弃和陷害就能瞧出些端倪。
可是,又能如何?
总不能把这桩丑事在文武百官面前公开。
那样的话,他不仅失去一个好孙子,还会失去一个忠心耿耿的将领。
处置了张辅,他以后如何去地下面对张玉。
张玉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在重重包围的战阵中厮杀到最后一刻。
这样舍命救主的忠臣,他不能辜负。
他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静静等着小胖子长大。
他得小心翼翼地活到小胖子长大成人、能够亲政的那一天。
要不是为了这些,他也不会如此算计妙锦。
当了皇上,便有了更多的身不由己,远不如当藩王逍遥自在。
“你在想什么”,妙锦扎进他怀里问道。
“想你”,他柔声道。
“骗人,我就在你身边”,妙锦亲了亲他身上的伤疤,“你看看你,浑身都是伤”。
“心疼吗?”他低声问道。
“你说呢?”她白了他一眼。
“小胖子以后也会像我一样”,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心疼他,就把有炖收为己用,让他把小胖子培养成才,我打压他,正是为了你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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