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教授,您好我是陈岩陈主任的学生。”
“叫我小罗就行。”罗浩一边打电话,一边点开微信,看见陈岩给自己留的言。
学生?
Emmm,也算吧,好多年前陈岩组织的培训班,当时腹腔镜还没完全普及。
一定是有困难,或许是诊断,或许是手术,罗浩心里想到。
“罗教授,耽误您宝贵的时间了。”王海庆抱歉的说道,“我这面有个患者,遇到了点麻烦……”
他把患者的情况简单的描述了一遍。
“行,我先看看片子。”
“罗教授,我现在就在医大一院。”
这样啊,罗浩看了一眼时间。
“小罗,去你们医院门口吃碗手擀面吧,我好久没在那吃手擀面了。”娄老板闻弦声而知雅意,小声说道。
“行,那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罗浩有些不好意思,“陈主任说长南市有个医生,想找我看眼片子。”
“小罗教授你这是名声在外了。”娄老板颇为感触。
去年这时候自己刚见到罗浩,当时好像在私人订制唱歌,出来后看见罗浩出现在省城最顶级的别墅区里。
一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娄老板觉得那一幕至少过了十年。
当时神秘的东莲矿总小干事转瞬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专家、教授,这个转变是娄老板没想到的。
甚至他都跟着沾了不少光。
“说不上,说不上。”
娄老板面对罗浩的客气,微微一笑。
现在下级地市医院找会诊、看片子都不找成名已久的老主任,通过陈主任找到罗浩。
中间看上去只转了一个弯,可这里面的事儿却大了去了。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车。
“在外面就想家里的馒头、手擀面。”娄老板说笑着,“小罗教授,手擀面和馒头属于阳气最旺的食物,你知道么?”
“不知道。”罗浩摇头,“至阳之物么?馒头?”
要是馒头和手擀面属于至阳之物,那雷击木算什么?
罗浩心里想到。
“玄学里的说法,馒头、手擀面属于纯阳食物,吃了能补元气。我问过,说馒头是面做成的,而面是小麦磨出来的,冬小麦在10月份播种……”
娄老板开始详细的讲了一遍。
罗浩只是认真开车,听着娄老板的八卦。
这顶多就算是一个八卦,还是很不靠谱的那种八卦。
甚至极有可能是公众号胡乱杜撰出来的那种。
罗浩虽然不懂玄学,但看见白帝成他们看见雷击木的时候眼睛放光,可没见他们吃手擀面、吃馒头的时候眼睛放光。
来到医院,虽然时间已经晚了,但人影不断。
“小罗教授,还这么多人。”
“嗯,病区人更多。现在不让加床,真是瞎弄,就图好看。”罗浩发了个牢骚。
娄老板一怔,他很少见罗浩发牢骚。
“不让加床,那患者能收得过来么?”娄老板顺着罗浩的话题问下去,尽量让场面不变冷。
“从前三人间现在变成五人间,加床都放在病房里,变成正常床位。不到20平米的病房,住5个患者,还有陪护,你说说。”罗浩叹了口气。
“就那破病房,夏天还好,开窗户,有穿堂风。冬天一关窗,屋子里的味道都不敢想。”
“都说衙门口高,其实医院的门槛也高着呢。”娄老板笑道,“我带我家那个狗崽子去看病的时候,光是住院就要花很多钱。不是看病,只是能住进去医院,就要花很多钱。”
“帝都的大型三甲医院里……”罗浩想了想,笑道,“钱主任,柴老板的那位弟子,娄老板你还有印象吧。”
“有。”
“当年钱主任刚入科,他家是农村的,还是最偏僻、最穷的那种农村。有一天下班,老板忘了东西,回去取,看见钱主任藏在值班室里啃馒头、就涪陵榨菜。一口馒头,一口榨菜,一口白开水。”
“这么艰苦。”
“是啊,老板就埋怨了一句,说你怎么不早跟我说。然后第二天早会,跟护士长说未来半年之内,排床的权利给钱主任。这事儿各地有各地的叫法,就像你带你儿子住院,有人在幕后安排。”
“懂。”娄老板眼睛冒光,“半年,得挣不少钱吧。”
“好像半年之后钱主任就缓过来了,在帝都买了房子,把父母给接过来。就因为老板一句话,他把老板当重生父母,现在也一样尊重。”
说着,罗浩把车停到住院部门口。
一个中年医生手里拎着片子袋走过来,腰微微弯着,脸上带着和煦而谄媚的笑。
“王医生,客气了。”罗浩下车,笑吟吟的说道。
“罗教授,我听方晓说起过您,的确年轻有为,年轻有为啊。”
“走吧,上楼看片子,患者什么情况?”
一边走,王海庆一边给罗浩简略汇报病史。
已经过了高峰期,医院的电梯勉强能排上队。可电梯门打开,罗浩却站在外面一动不动。
“罗教授?”
“罗教授?”
王海庆心里有鬼,小声喊了两句。
“嗯。”罗浩应了一声,脸上的笑容似乎没有变化,但却又像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之前的温和、热情荡然无存。
罗浩没有掩饰这一点,王海庆很清楚。
可自己什么都没说呢,罗教授怎么就猜到了?!
本来有自己设想的王海庆一下子有点懵,跟着罗浩上了电梯。
“医大一院人真多。”王海庆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换了个话题。
“双数楼层4部电梯,单数楼层4部电梯,还有手术专用电梯。我一般都是爬楼梯,等电梯太慢。”罗浩微笑,介绍道。
咦?
是自己猜错了?
王海庆心里又升起一股子希望。
来到办公室,孟良人在干活,庄嫣拿着腹腔镜长钳子在叠千纸鹤,陈勇已经消失,估计是去和柳依依过二人世界了。
王海庆的目光落在庄嫣身上。
不是庄嫣有多好看,身材有多好,而是庄嫣手里拿着腹腔镜的设备,正在叠手工!
他的瞳孔忽然缩小,怔怔的看着这一幕。
庄嫣的动作娴熟,王海庆隐约能看到这个年轻女医生上手术的时候熟练的操作。
这么强么?!
这只是一个年轻的普通女医生!
不说她的手术做得有多好,单单叠千纸鹤这套动作,自己就做不到。
“师兄,回来了。”庄嫣侧头,好奇的打量着罗浩身边的王海庆。虽然眼睛离开了千纸鹤,但她的手没停,盲叠。
王海庆的眼睛都看直了,拔不出来。
“嗯,来,考你一张片子。”罗浩招手。
“来了!”
孟良人也站起来,方正的脸仿佛是领导一样,王海庆感觉隐隐有“威压”。
“卡~”罗浩把片子插上去。
随后罗浩开始介绍患者的病史,王海庆注意到罗教授复述病史的过程和自己刚刚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很单纯的胆囊炎,做不做手术都行,看患者家属意见。而且这种简单的胆囊炎,想要做出问题也不容易。”
“术后的疼痛,我没想懂。难道还有其他疾病?要是术后胆管瘘的话,现在炎症已经很重了吧。”庄嫣自言自语的讲着自己的看法。
孟良人却陷入沉思。
“老孟,你说说你的看法。”
孟良人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眯着眼睛仔细看片子。
王海庆刚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可随着孟良人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王海庆的心也越来越忐忑。
足足过了2分钟,孟良人才沉声回答罗浩的问题。
“罗教授,按说不应该。”
“怎么?”罗浩微笑。
“单纯的胆囊炎,这病在医大一、医大二都不收入院,可以点三天抗生素抗炎对症就能缓解,之后保留胆囊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要是做手术的话,理论上来讲也没什么问题,只是意义不大。要做手术,就是地市级医院,术后也不应该有问题。”
“但术后患者腹部疼痛……”
说到这里,孟良人沉吟。
“关上门,都是自己人,这位是长南市的王医生。”罗浩这才介绍王海庆。
“哦哦,我的看法有些偏颇,不好意思。”孟良人展颜一笑。
方正的脸上在刹那之间出现了很多种情绪,一闪即逝。虽然时间短暂,但却把王海庆看得有些肝颤。
这位老医生看起来像是个正派人物,那张方正的脸是标准意义上的好人脸。
英俊而又憨厚,甚至还带着几分慈祥。
可是!
王海庆却觉得事实未必有自己看见的这么简单。
至少刚刚这位看自己的那眼,王海庆觉得自己已经被他看穿,一点隐私都没有。
“腹部疼痛,术后,却又没有进一步的复查,不知道疼痛出在哪,我估计是术者心虚了。”孟良人直言不讳的说道。
“!!!”
孟良人的话像是拳头一样恶狠狠的擂在王海庆的胃部,把他打的想要吐。
虽然“资料”极少,但这位却摸到了自己的心思!
“术中一定出问题了,虽然我想不出来可能会有什么问题,或许是罕见的并发症?”孟良人继续解释,“但术后没有相关复查,却又拿着片子直接来省城。”
“王医生,是你学生做的吧,还是外院的,你上当了。”孟良人转头,看着王海庆,一字一句的认真说道。
“!!!”
“是么?”孟良人看着王海庆的瞳孔,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看穿他的心。
“是……是私立医院做的手术。”
“哦,那就可以理解了。私立医院做胆囊手术不多,我听说有些私立医院顺便把阑尾给切掉,或者把肝囊肿给戳破,把里面的积液抽出来。”
“算是买一赠一?”
“不过眼前这个患者术前没看见有肝囊肿,估计是顺便切了阑尾。”
虽然孟良人没看见当时的情况,但他的猜测几乎和事实一模一样。
王海庆心里大惊。
这是什么妖孽!
“术中肯定出了大问题!只是术者没发现,在潜意识里有觉察。术后患者出院比较早,或许是一种逃避的心理。”
“随着术后患者腹部疼痛的加重,术者逃避心理更加严重。连一个术后腹部ct都没查,冒懵看病,似乎不太好。”
“罗教授,王医生,这是甩锅的做法,我不建议把患者收入院。还是在哪切的胆囊就在哪收入院吧,不行的话就请罗教授去长南市会诊也可以。”
“太过分了,按说能切胆囊的最起码也是老主治了,遇到问题怎么能躲呢?躲,能躲几天?患者腹部疼痛不会加重?无论是什么问题,已经在进行性加重。”
孟良人的话让王海庆汗流浃背。
可孟良人还没说完。
“现在要是患者还能行走的话,我估计来得及。要是再装鸵鸟,把脑袋埋在沙子里假装看不见,很快患者就会休克。”
“真到那时候,怕是人就完了。”
“你说是不是,王医生?”
孟良人说着,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咚咚咚的声音响起,身后立即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王海庆一怔,很快,孟良人的手落在二黑的头顶上。
他旋即把手缩回来,讪讪的笑了笑,在白服上用力的擦了擦手心,“不好意思,罗教授。”
“你继续。”罗浩微笑。
讲真,孟良人是真好用,刚刚自己只是语气里有些变化,老孟就全盘猜到,一点都不给这位王医生留脸。
甚至还顺势阴阳了几句。
罗浩对孟良人真是越来越满意。
王海庆蓦然看见一条哑光黑的机器狗出现在孟良人的身边,狗眼睛绿油油的,似乎在盯着自己在看。
!!!
孟良人的手落在二黑头顶,二黑早都被盘包浆了,看起来和申主任的脑袋一样,已经秃顶。
“这人不咋地。”孟良人给了定论,“出事先逃,假装没事发生。自己感觉躲不过去了,就开始甩锅。罗教授,王医生,我建议不管。”
“不管,那患者怎么办?”罗浩问道。
“罗教授,尊重他人选择。长南市的人民医院,那位方主任的水平还不错。患者不去找方主任,而去私立医院,本身就有问题。”
“不能这么说。”罗浩微微一笑,“王医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回去和术者说一声,收入院,完善相关检查。如果有必要……没有十分必要的话,都不要找我,还是自己解决的好。”
“啊?!”
王海庆到现在都没搞明白罗浩和孟良人两位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就是真正的术者。
“现在收入院,一切都来得及。要是再拖上三天、一周,患者估计就得休克。刚刚老孟说过了,我就不赘述了。”
“!!!”
“那就这样?”罗浩问道。
“罗教授,您看能不能和陈主任说一声,我回去动员患者来省城。”王海庆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的把自己最主要的目的说出来。
“不好吧。”罗浩的笑容如刀,“陈主任的确心善,省内哪家医院有下不来台的手术,他都会自己开车去帮个忙,把手术做下来。”
“但心善不是要被欺负的理由,这手术做的什么样不知道,术后患者腹部疼痛,却一点临床资料都没有,真以为省城的医生能相面?”罗浩唇角上扬,却冷厉如刀。
王海庆傻了眼,他再笨都能从罗浩的言语、表情中感受到凛冽的杀气。
“那就这样,王医生。”罗浩开始逐客。
“哦哦哦。”王海庆茫然的收拾着片子。
“不管是胆管的问题,还是其他问题,都要抓紧时间。要不然肯定会出现休克,到时候哪怕拉去我家协和,人也救不回来。医疗事故属于事故,人要是死了的话,怕是事情就压不住了。”
“千万别把小事变成大事,你劝劝那位,王医生。”
罗浩叮嘱。
把王海庆送走,罗浩笑吟吟的看着孟良人。
“老孟,厉害。”
“哪有哪有,就是见过。”孟良人道,“前几年,传染病院的一个医生的远房亲戚在省城的一家私立医院做手术,子宫肌瘤,当时就说做子宫肌瘤,送阑尾切除术。”
说到这里,孟良人都觉得自己说得话有些怪,他直挠头,“这事儿吧,怎么都觉得不正经。送条阑尾,您听听这是人话么。”
“呵呵。”
“后来住院后说有白带,宫颈糜烂,做手术的话容易出现感染等并发症,要患者做理疗、抗炎对症。要不然,不给做手术。”
“这是私立医院的基本话术。”罗浩笑了笑,“要不怎么挣钱。”
“嗯,可做理疗的时候护士给的烤电的量有点大。烤电么,纯纯骗钱的玩意,结果还导致烧伤。”
“最后手术也没做,跟私立医院打官司打了一年多。最后虽然得到了赔偿,可也闹的身心俱疲。”
“他们有专业的律师团队?”罗浩有些疑惑,这个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
不到一定规模,养活整个律师团队不合适,成本收益不达标。
“没有,他们老板随时随地能跑路,说是他们整个县都是做私立医院产业链的,大家都能帮着照看一下,咱医调委什么的人家比咱还熟。”
孟良人也有些无奈,只能叹了口气。
“我前些年也想在这里面投点钱。”娄老板笑道,“但水太深,里面的资本还抱团抱的厉害,排斥外来资本,多少钱砸进去都砸不出来个水花,后来也就算了。”
连煤老板都不敢?
罗浩本来对这种事儿没什么看法,但娄老板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看样子里面的资本根深蒂固到了一定程度。
“罗教授,刚才那个患者你估计会怎么样?”娄老板问道。
“催一下吧,我和陈主任说一声。吓唬吓唬就得了,还能真看着患者就这么死了?”罗浩说着,拿起手机,开始编辑微信。
“你们之前商量过?”娄老板觉得孟良人有趣,便蹲下看二黑,嘴里问道。
“没有,我就是说了几句话,隐约觉察到罗教授的意见,所以顺着就说下去。要是罗教授不想我这么说,中间就打断了。”孟良人憨憨厚厚的笑着回答道。
庄嫣俩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娄老板和老孟在聊什么。
甚至刚刚老孟分析出来的那一切,庄嫣都觉得不可能。
当医生的,怎么能变成鸵鸟呢?他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出事儿,越早解决越好。
真要是拖到休克状态,怕是神仙也救不回来。到时候事情已经超出可控制的范围,还不如早点解决。
太荒谬了,一点逻辑都没有!庄嫣心里想到。
可师兄和老孟是她信任的人,俩人在那笃定的说着,仿佛这是客观公理,根本不用讨论。
难怪说只有才讲逻辑,越是荒谬的事情,就越是可能会发生。
“师兄。”庄嫣终于没忍住,还是想问清楚。
“怎么了?”
“有那种医生么?”
“当然有。”罗浩没等庄嫣说完,就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小庄,我问你一件事,刚才的王医生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啊,为了患者还特意跑了一趟省城,估计钱都是他自己出的。”
“老孟,平时多教教小庄。这么迷迷糊糊的,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罗浩瞥了眼庄嫣,和孟良人说道。
“好。”孟良人用力的盘了一下二黑的头,似乎要把最后一根头发薅掉。
“我哪说错了么?”
“你是不是以为所有的医生都在为了治病救人殚精竭虑?”
“难道不是么?”
“肯定不是啊,医生也是人,也要为柴米油盐犯愁。”罗浩说着,转身,“娄老板,你怎么喜欢吃门口的手擀面呢?”
“我从前在西山那面,顿顿吃面条,吃恶心了。后来回家,发现不吃面条就想。你说这人呐……”
两人越走越远,聊天的声音渐渐淡去。
“老孟,师兄说的是什么意思?是我哪里想错了么?但我觉得没有逻辑啊。”庄嫣一脸迷茫的问道。
“哦,是这样。”孟良人坐下,手放在二黑的脑袋上,“小庄,你也做,我给你盘一下这件事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