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热闹无比,到处都是新奇的气味,或臭或香,纠缠在一起分辨不出到底哪个臭,哪个香。到处都是新奇的玩意儿,长八双眼睛都看不过来。
一个个不知从何处赶来的小贩站在他们挂得满满当当的板车前面,车轮上粘着五花八门、被迫背井离乡的土壤。
小贩们要么在奋力吆喝,要么在奋力讨价还价,没有人会消极的静静站着。
他们不知疲惫似的,身子里仿佛装着用不完的中气,能一直发出各式引人注意的声音,宛如不达目的不可能停止的求偶的鸟雀。
他们的身子也停不下来。与人买家讨价的时候,只是眼睛看着对方,但手里依然高举自己的商品向路过的人流摇晃着展示。时不时还会奋力吆喝一嗓子,因声音太大,经常会吓面前的客人一跳。
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孩子,他们犹如有着巡逻任务的侦察机,速度快,看得也多,不放过任何东西。
他们会因为新奇和热闹而大笑,大叫,也会因为新奇的东西太多而时不时露出绝望的神色,他们生怕自己看不过来。
大人们俨然无法在这种场合再控制住他们的孩子了,他们焦急,他们到处寻找。
他们身边,只剩下了刚刚抓过来挨完打、挂着眼泪的孩子;以及平日里管得极其听话,会因为热闹和快活而恐惧、紧紧抓着大人衣角的孩子。
人愈来愈多,大人和孩子便不再对峙了。人们被同化成了摩肩擦肘的频率,像河里的水波一样跟着流。想要停下,就只能到小贩的板车边去挂靠,被迫装作感兴趣肯花钱的样子,和小贩假惺惺地讨价还价。
“不是说下一个集市还早吗?为啥提前开了?还开得这么大?”淮中满脸痛苦地问道。
他的边上,闻人柔紧紧抓着他的胳膊,紧紧箍住,生怕他趁人不注意跑回去。
“说是有海货啊,所以附近的小贩全都来了,做生意的就是这样,哪里赚钱就往哪里跑。”闻人柔兴奋地看着路边一排排货物,恨不得亲自上前和小贩厮杀,但无奈她得抓着淮中,便只能让丫蛋上前刺探敌情了,宛如坐镇中军的大将军。
“海货怎么了?一个海鲜市场这么大动静啊?”淮中呲牙咧嘴,紧紧皱着眉头,就仿佛他旁边那个乱跑的小孩正在挨的打,都打到了他身上似的。
“你吃过海货?”闻人柔诧异道,“你上哪吃过?咱们那个小村子哪吃得到海货?见都没见过。”
“柔姨,我是穿越过来的啊。”淮中无奈提醒道。
闻人柔一愣,然后转过了头去,仿佛没听见这句话,又或是这是一句没必要听的话。
淮中叹了口气,看来“穿越”这件事情已经成为闻人柔心中最大的敌人,是要抢走她的孩子们的可恶敌人。
然而,解决不了这件事情的她,居然刻意不去想这件事情,把淮中等人当做没穿越的人来对待,就仿佛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时间长了,她甚至真的快要忘了穿越这回事儿了。
这是一件很滑稽可笑的事情,但没人会因此而发笑。
“啊!”
忽然,身后传来了一阵人仰马翻的声音,还有不少人的骂骂咧咧声。
淮中回头,见是彭仔又摔倒了,而且他摔倒的动作竟然顺势掀翻了一辆装满苹果的板车,以至他被压在了苹果堆和板车下面,都看不见他的人影了。
真不知七十八斤的他是怎么做到的。
一地狼藉,大白抬起板车解救彭仔,江流上前拉着暴怒的小贩吹牛逼顺便赔偿,其他人在弯腰捡苹果。
还有不少老太太老头、盲流痞子捡了苹果就走,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没人制止。毕竟想要回那一两颗苹果肯定得谩骂撕把一会儿,这样一天的好心情就没了,实在是得不偿失。
闻人柔弯腰捡苹果的时候手里还死死抓着淮中,看来她今天是打算和淮中死磕到底了。
淮中无奈,只好也一只手来捡,边捡边问道:“柔姨,为啥不把彭仔那小子留在家里,他现在可倒霉得很。”
“你这孩子!一大家子出来玩,把他自己留家里算怎么回事儿?”闻人柔皱眉嗔怒,又吧唧了吧唧嘴,说,“再说了,他这么倒霉,我怕他把老娘的窝给拆了。”
淮中嘴角抽搐,默默弯腰捡苹果。
彭仔被大白一只手提了起来,他面如死灰,一副魂不守舍之相,只听他喃喃道:
“我就用了一点异能,我很克制的……怎么能这么整我……”
“没天理了……死得那个人明明是他自己命势不好……我不搞他他也快死了……老天爷真是一点江湖规矩都不讲……我丢……”
大白啪叽给他一脑拍,顺势给他灌生命力,并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他的嘴,把他杀猪似的惨叫堵了起来。
彭仔一阵抽搐,胡乱扑腾,像被电干了似的。
众人不忍看,赔偿好老板,抱着四五兜子摔坏的苹果,低头离开了这里。
……
一个水果摊前,管账的大白语重心长的和彭仔说:
“刚才赔偿那个老板,花了七布鲁,算你账上。”
彭仔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大白。他想不通,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这么狗。
“彭仔哥,给你梅子,可好吃了。”
彭仔低头,接过由博博出声,宝宝递过来的梅子。他一看,这颗梅子居然有个小西瓜那么大,通体火红,密密麻麻的小颗粒有些骇人,但不掩它可口清香的气质。
彭仔想也不想,狠狠一口咬了上去,咬得满嘴糊满红色汁水,犹如刚刚喝了一大罐红油漆。马天引更是戏称他变异成了吸血鬼。
不知彭仔把这颗梅子当成了什么,恶狠狠地啃了半天,直到撑得打嗝,这才抬起头来。
“你们怎么不吃?这玩意儿好吃,又酸又甜的,还有股特殊的香味。”彭仔看到众人手里一人一个的大梅子完好无损,一口没咬,不由疑惑道。
“嗷,这梅子太大了,集市上有这么多好吃的,我们怕占肚子。”刘黑宝嘿嘿笑道,“而且,人家老板说了,这玩意儿最好回家吃,吃完就得洗脸,不然吃一脸红汤汤擦不掉。”
“再说了,这玩意儿叫血梅,又叫火溜梅,听名字就怪怪的,不得拿你先试试,好根据你的吃相来斟酌是否购买啊?”
彭仔都听懵了,他呆呆地看着这群狗又若无其事地逛小吃摊去了,不由悲愤不已,再次恶狠狠啃向了手里的血梅泄愤,边吃边走,嘴里咕咕哝哝依稀骂着刘黑宝的名字。
路过一个爆肚摊,淮阳海嘟囔着要吃爆肚,不给买就不走了,扯着嗓子闹腾,引得路人好奇围观。
众人见这爆肚确实闻着香气扑鼻,蒜末和葱末在热油浇上的时候滋啦滋啦响,黑白两种肚丝跟着跳腾,一把碧绿的香菜又是恰到其好的点缀,确实诱人。便索性一人买了一份,坐在摊前吃了起来,有说有笑。
当然,主要是怕淮阳海丢人。
彭仔没跟着坐过去,因为他吃血梅吃饱了,直打嗝,坐那儿生气打嗝更甚,于是抱着血霉在附近溜达了起来,眼不见心不烦。
溜达了大概炸好一锅酥脆油饼的功夫,彭仔忽地听见前方传来与这欢闹气氛所不容的低气压声音,似是齐刷刷的惊讶与嗔怒,透着浓重的厌恶语气,听了就让人想皱眉头。
人群更是像被切开的海浪般让开,在这拥挤不堪人挤人的地方,居然让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彭仔好奇地看着,不一会儿,从这通道里走出了两个小泥猴。
一个背着一个,下面的泥猴满脸污泥不知男女,眼神空洞,瘦骨嶙峋,脚步踉跄得厉害。像是一个没有体重的事物在被风吹着前进,一摇一摇,好似每一步都有可能坠倒,然后再也起不来。
他背上背着一个女性小泥猴,也是小小一只。她的脑袋软嗒嗒地靠在下面那只泥猴的脖颈处,四肢僵硬笔直,有些肿胀,随着律动摆来摆去。干黄枯细的长发犹如枯萎的杂草,等待着被牲畜人脚踩碎,然后被泥土分解。
彭仔也许知道了人群散开的原因,泥猴不会让人们散开,只会让人们追打。
但是尸体会,不是由自己新鲜打死的尸体会,尤其是不知死了几日的尸体,这会让人恐惧。
那个被背着的小女孩多半是死了。只见她露出的皮肤上,展露着在冰冷空气下所形成的独特尸斑。成片的形状,柔和的边缘,深黑黯淡的颜色,弥漫着腐朽不祥的恐惧气息,让人极度不适。
彭仔皱眉上前,他想看看,兴许那些不是尸斑,而是冻疮呢?只不过严重了一点。
彭仔按住了那个机械行走的小泥猴,查看了一下他背着的那个疑似尸体的泥猴,几秒后,他叹了口气,松开了这两个泥猴。
那个小泥猴没有继续赶路,而是在尝试仰起脑袋,兴许是他这几天一直低头行走,以至脖颈肌肉僵化了,他抬起得很困难。
好不容易抬起,他用空洞的眸子空洞地望着彭仔,他很认真,却又看起来精神不集中。他艰难又疲惫地眨了几下眼,似是在困惑,几次抬脚要走又放下。
他枯寂的眸子里又几番闪出了欣喜的光芒,像是看见了分别了数不清年岁的老友,又像是看见了一直在虔诚信仰、终日为其祈祷的神明。但很快又黯下去,似乎确定了这不是。
彭仔被他看得有些发麻。
良久后,这小泥猴似乎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他张嘴发出了再多沙哑与麻木也无法掩盖的清透女声,软糯飘渺,犹如随时会戛然而止的梦呓。
原来这是两个小丫头,只不过狼狈了点。
“哥…哥哥……能不能……救救……救救小不点……”
她的语言系统好像被冻僵了。
“小不点,”她抖了抖背上的尸体,“她……小不点。”
“她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