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的丧事办得很是简素,大军于三日后凯旋,诸将纷纷前来吊唁。
竹卿已病重不能起身,小师妹听闻后索性住在了府里,舒儿交由下人们照顾,她只一心一意照顾竹卿,顺带帮忙打理奔丧吊唁一些琐事。
入棺那日,竹卿强撑病体去了灵前。
她提出想要再看一眼时却遭到了众人阻拦。
“王妃,您身子要紧,这…您怕是看不得啊…”周望和竹卿素有交情,他被推举出来做了传话人,“王爷遗容端和,王妃尽管放心。”
玉衡的尸身被妥善放入了棺内,用钉子钉好,彻底封棺。
竹卿被润禾和小师妹扶着,烧了一篮纸钱后再度陷入昏迷。
停灵近一个月后有了明旨,玉衡尸身可送回上京安葬于皇陵,竹卿扶棺随行,照旧居住在王府中,一切封赏俸禄如前。
竹卿的身体随着时间已有了好转,临出发前,她去了玉衡生前所说的那片花海,却仍是一副枯黄景象。
小师妹道:“花儿三四月份才开,姐姐正月里就走,如何赶得上?”
“罢了…”竹卿捂嘴轻咳,“就当留个念想。”
“姐姐这一走,你我姐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等有空,我回上京找姐姐去。”小师妹扶竹卿坐上马车,极为舍不得。
等到出发那日,小师妹更是眼睛红肿。
竹卿坐在车上,也是频频回头。
王府的下人们早收到了消息,院子里打扫得干净又亮堂。
再一次踏进揽煦阁,直如恍若隔世之感。
玉衡战死关外,算是殉国为国而死,本应有不少来吊唁的人,然而谁都知道王府只有嫡女没有嫡子,以前虽炙手可热,以后就算过继嗣子也不过是闲散宗室。
加之圣上对玉衡颇有微词,来吊唁的人少之又少。
圣上又道天气逐渐热了该早些安葬,玉衡的尸身便匆匆葬进了皇陵。
宋明启来时,是抱着宁儿一起来的。
宁儿骤然见了生母,哭得小脸通红嗓子沙哑,最后宋明启带着她离开时,锦娘差点都抱不住她。
润禾不解道:“夫人既回来了,怎么不留下小姐在身边养着。”
“润禾,我的身体怎样你最清楚,不过就一两年的事,且以我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暇顾及宁儿,倒不如让她好好养在长公主府中,只要她平安健康,我别无所求。”
润禾跪坐在竹卿榻前,难掩伤心之色:“王爷过世,您连药都不愿意吃了…大夫说了,您要是好好吃药,还能再撑些日子。”
竹卿颇有些灰心丧气的念头,她轻轻地抚着润禾的脸道:“我在王府六年,有大半的日子都在渴望自由,既然我活着不能离开王府,不如早早死了,我的灵魂随风四处漂泊,好过日日夜夜困在这高墙里。”
玉衡无子,王府后继无人,唐时砚供职于宗正寺,曾因公事来看望过竹卿,和她说起过继嗣子一事。
竹卿只道:“按礼法是要过继个男孩,可哥哥也知道,我近日精神不济,连宁儿都在长公主府没有接回来照顾,更何况抚养旁人的儿子,轻也不是重也不是,万一下人哪里不当心有所怠慢,我该如何是好?哥哥就当可怜我,向圣上说明情由,等过一二年我身子好些再提这件事吧。”
唐时砚只是例行公事,竹卿拒绝,他也不再坚持。
“我知道王爷骤然离世,你心里难受,可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对于竹卿这个同胞妹妹,唐时砚很是重视,哪怕两人的来往并不多,但许是兄妹连心,唐时砚反而比唐颐更了解竹卿。
竹卿掩了掩眼角,现在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地跟人谈起与玉衡有关的事。
“哥哥疼我,我记住了。我如今新寡,不好去家中拜会父亲母亲,还望哥哥替我问候他二老和嫂嫂,就当我一番心意。 ”
竹卿要为玉衡服斩缞,平时着素服,为怕人家忌讳,她甚少出门。
服丧期间,章平倒是悄悄派人来过。
不过她也不是亲自上门,而是派贴身丫头送来一封信。
章平怜悯竹卿年轻守寡,劝她放宽心以自身为重,又隐晦说明当年宫变一事她的无可奈何。
她既嫁人,生死荣辱都随了丈夫,她无法亲自上门来看望竹卿,但始终不忘竹卿相助之情,请竹卿也别忘了她。
竹卿看过信,随手放在蜡烛上点燃,直到成为灰烬。
“夫人怎么烧了…”润禾道。
竹卿躺回贵妃榻上道:“留着干什么,万一哪天被人看到,再被有心人利用,她的日子就难过了,我既知道她的心意,又何必非要留着一张纸呢。”
竹卿的身体进了七月后越发虚弱,每日十二个时辰,常常六七个时辰都在昏睡。
在她频繁吐了三四日血后,她终于按耐不住,叫来润禾切切叮嘱:“你明日帮我请长公主过来,我有话要和她说…还有苏叶,我必得见他一面才走得安心…”
而后她又让润禾拿来一个小木盒,亲手打开,把里面的契纸交还给润禾。
“这是你的身契,从今日起你就是自由身是良民,你我相识一场,虽为主仆实为姐妹,我若不是有你在身边,这些年也难捱过来。”竹卿字字发自肺腑,润禾如同她的左膀右臂,替她受了诸多辛苦委屈,是她最信任的人。
润禾伏在竹卿膝上,泣不成声。
十日后,忠王妃唐时月病逝。
王府上上下下井然有序为竹卿治丧,润禾守在灵前寸步不离,几次哭得昏死过去。
楚国长公主宋明启前来吊唁,她抱着宁儿在灵前让宁儿磕头尽孝,又伤怀宁儿小小年纪便是孤露,一时潸然泪下。
出殡那日,她请了旨意亲自扶棺相送。
又亲自让人为竹卿整理遗容,送竹卿入棺,一路送至皇陵,葬入玉衡的地宫。
回到长公主府,芳蕊正带着宁儿在园子里玩,她不用大人扶就能走得很稳,见宋明启来甜甜微笑,要她抱抱。
宋明启抱了宁儿在怀里,温柔哄着她。
宁儿本来玩得正高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小嘴一瘪,泪珠掉了下来,奶声奶气道:“我要娘亲…要爹爹和娘亲…”
四周服侍的人都怔在原地,几个胆大的人抬眼去瞧芳蕊,却见她低下头抹泪。
宋明启细心而柔和地擦净宁儿脸上的泪珠,瞧牵着她的小手朝南边花开得最盛的地方走去。
“娘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宁儿长大,姑姑就带宁儿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