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见到茵茵姐,太升已经镇定了许多。茵茵姐在屋内就认出了他来,当下走到他身旁,脚步不停,低声说了句:“你跟我来。”
太升尾随着她一路离开前殿,她才盯着太升开口问道:“你在窗户下边做什么?”
太升本是做贼心虚,但越是心虚的人就越是要装出来镇定,太升壮着胆子回应她的眼睛:“我迷路了。”
他到底还是占了这副十来岁少年身体的便宜,谁也想不到表面这样一个皮肤黝黑的十几岁南蛮小子,底下却是一个三十岁的社会人士。
茵茵姐领他到卿云门前,说道:“记住喽,路不熟别乱跑,要再让人撞见,就不是捱一顿板子的事了。”
太升还没来得及对她说声谢谢,她就已经匆匆离开。
回到后院之时,太升见到府中护院,明朝自原燕王朱棣‘清君侧,靖国难’,夺取侄子建文帝皇位后,对各大藩王防范极其严重,严禁藩王私自佣兵武装,比起寻常百姓来说,藩王是吃穿不愁,但生活起居,一举一动无不是在朝廷的监视中。
所以兴王府的家丁护院等人,也不是太多,但幸好兴王是近支皇室,所以府中待遇一直也还不错。
只是看着那群护院,不知怎地,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不过自己来到这里也没有几天,估计不会认识什么熟人,不及细想就回到柴房睡下。
他的脑中,还被府中的三个女人缠绕着,筱云虽然顽皮胡闹,动不动就揪耳朵,但也有几分可爱;堇儿姐妩媚成熟,更是让人心动;还有茵茵姐,茵茵姐……
他依旧觉得这女子美艳不可方物,但比起第一眼见到的时候,他的内心已经平稳了许多。男人都是这般德性,没见到的时候日思月想,见到的时候魂牵梦绕,魂也被勾了过去,但要是见了几回面再说上几句话了,为了虚构出二人其实平等的假象,男人心境就会配合地逐步趋向平稳,以彰显自己的不为所动。
但想来今夜,秦太升应该是难以入睡的了,除了以上三位,府里还有那么多记不住叫不上名字的丫鬟样子也是不错,丫鬟就如此出尘,那传闻中的永福公主跟永淳公主又该是什么标致模样,越想越远,听说兴王的两位王妃相貌也不错,只是不知道多大年纪……
接连数日,茵茵姐都将府中一些跑腿传话的活交给了太升去做,太升乐此不疲,府中的其他家丁里倒早有人眼红府里轻巧的活都让这南蛮子占了,还有人说见到他跟茵茵姐在前院出现,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中尤其是刘泉,原本服侍郡主世子的跑腿活,都是他的,现在无端端都分给太升,但他又是忌惮茵茵姐是世子郡主的近身侍婢,也不敢真的说些什么,只能生干气。
太升刚将府内山川坛的厢房打扫干净,这几天来,他干的轻巧活偏多,但一些清洁的工作也没落下,他暗自担心,现在他干杂役家丁的工作是越干越顺手,原先要忙活半天的清洁功夫,现在一个时辰就做完了,再这样下去他不会成为明朝里搞清洁的中流砥柱吧。
府中的人除了金荣之外其他人也不怎么跟他讲话,这时他正缠着金荣闲聊,走入一个穿着华衣长衫的人来,那人脑满肠肥,下颌不知道层层叠了多少个下巴,鼻孔上扬,看着就是一副嚣张面孔,手上戴着金器,腰里别着玉石,这般穿金戴银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物,从他进入山川坛的厢房后,周遭家丁手脚就勤快了不少,还对他一个劲地问好请安,但那人却一副趾高气扬的德性,丝毫没有理睬,径直往太升二人处走来。
“肖总管。”金荣拉着太升请安。
这个胖子原来就是王府的总管肖百利,王府里的下人头子,看着比一般人家的老爷还富贵,再细看他这一身的绸缎,是比刘泉那个副总管的长衫气派多了。
肖百利鼻腔中发出嗯的一声,也没正眼瞧上他们一下。
“中正斋内务那边,说世子胃口不佳,让你到街上去,买点前几日的民间点心回来。”
“知道了。”太升回答道。
肖百利眉头一皱,表情不悦地看着他,
“他是说,小的知道了。”金荣急忙帮他打圆场:“肖总管,他还小,不太懂事。”
肖百利鼻腔又发出哼地一声,问道:“黑蛮子,他们给你取名了吗?”
卖身入了府,就会由主人家取名,但太升却偏偏机缘巧合,错过了这个步骤。
“我叫太升。”
“蛮子也有名字?”
肖百利看着太升不卑不亢的样子,像是在琢磨什么,不再多说,一挥衣袖离开。
肖百利一走,太升就感觉到了家丁们愤怒的视线,本来又让他去跑腿,留下一班家丁做他剩下的活已经够恼火,最气人的还是他跟肖管家说话那没大没小的态度。
安居于底层之人,不会质疑上面的人为什么耀武扬威,但他们最看不惯的,反而是像太升这种同为底层之人,凭什么不用跪在地上回话。
金荣有些害怕,太升这几天下来倒是已经见惯了这种眼神,反而泰然许多,踏着大步,往府外走去。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太升刚出山川坛,就听到几声甜笑,回到一看,眼前这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扑面而来的又是浓烈的脂粉香气,不是堇儿姐又是谁。
四下无人,他傻笑着还没回应,就见堇儿姐走近身来,拍拍他胸口在山川坛粘到的灰尘。
“这又是在哪弄脏的。”
“堇儿姐,你这是……”
太升感觉她简直就是贴在耳边说的话,自己还能感觉到她说话时双唇的温热,身体如同被点了穴一动不动,他胸口又能沾染到多少灰尘,但堇儿姐的手指依旧在他胸膛缠绕。
“你倒是少年老成。”
堇儿姐见他舒服得差点叫出声来,双手盘在他脖颈上,整个身子贴了过来,但太升现在也就十几岁的模样,矮了她半个头。如此,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堇儿姐那傲人的双峰了。
太升呼吸愈发急促,这些年来,一直过着禁欲般的生活,当然以他的长相,主要是被动。还从未试过这样被挑逗,他现在最想做的,就是赶紧回到现代,把那些说明朝封建受礼的史学家先逮出来揍一顿。
“要不,让姐姐疼疼你。”
太升忍不住就要把衣服扒了说,别浪费时间了,直接来吧。但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拦住了他。
他摇了摇头:“我还能得出府办事呢。”
“那就算了。”
堇儿姐突然放开他,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太升想说话留住她,一时之间又想不到可以说什么,看着他欲言又止被地吊足胃口的模样,堇儿姐扑哧一笑。
“今夜亥时,来山川坛后房。”
说罢她就走了,回味一阵的秦太升,用了他一生中最快的时速跑出府去办事。
山川坛是王府里专门用力供奉祭拜的地方,虽说王府上下尊崇道教,但闲来无事,也没什么人靠近那里。
当着供奉的诸天神佛的面前做这种勾当,真是罪过罪过,哈利路亚。
当他连跑带爬的速度赶到街市时,点心铺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他几经辛苦挤了进去,见到人群围观的,原来又是那三个摆摊的洋人。
几个洋人身上都添了一些新伤,想不到这些洋人这么久了,还在这里混饭吃,这回卖艺不知道又有什么新鲜玩意。
只见为首最高大的那个洋人朗声说道:“大家好,我们来自佛朗基,千辛万苦,坐着大船来到天朝,想见识天朝的神奇功夫……”
原来还是老一套,没点进步,今时今日这样的服务态度,连古代人都骗不了。难怪这次的人,要比起上次少多了。
太升正想离开,洋人大声说道:“哪知道我们在这里这几天,见到的人都是不堪一击,原来,天朝的传统武功,是骗人的的东西,天朝的高手,都是骗子。”
洋人这一番言论,围观的人一片哗然,太升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要证明所有的传统武术大师都是骗子,那些天朝武功的内功外功,都是骗人的伎俩。”
围观的人听得越来越气,有几人已经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有不服的,可以来跟我们比比,一样,输了要付十文钱,赢了有一锭银子。不过,我看你们是没本事拿了。”
围观的人纷纷掏出钱来,当场就上去好几个人,但这几人明显就是被洋人这番话激怒才上场比试的,功夫比前几天见到的那两个更加不如,洋人三两下就打发了他们。
接连的几人落败,上场的人越来越少,这时,突然跳出一个大汉,手长及膝,脸上挂着几道刀疤,一副练家子的体格。
大汉也不多说,将十文钱放在地上,一个箭步冲到洋人身边,洋人急忙伸手格挡,却见那大汉的手不知如何伸展,一记直拳手腕竟然拐了个弯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打中洋人的面门,洋人连连后退,那大汉再补上一掌,一掌打落洋人一颗门牙。
大汉还要出手,那洋人连连摆手,示意认输,不打了。
那大汉也不愿跟手下败将纠缠,冷哼一声,拿起地上的一锭银子就窜入人群中走了。
没人看到他怎么来的,也没人看到他怎么走的,只是围观人群众有几个背影,太升看着觉得有些眼熟。
人群渐渐散去,其余两个洋人也扶起了同伴收摊准备离开。
这时太升才想起正事没办,堇儿姐……不是,是自己的点心还没买呢。
看了几场比武,等店铺老板包好点心,太升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王府,也早已入夜,但幸好,现在离着亥时还有一段时候。
太升将东西交给内务的丫鬟,自己轻手轻脚地绕到后院,准备由后院去山川坛那。
哪知刚到后院,突然,一双手扯住了他。
那人却是金荣。
“太升,你要到哪去?”
太升也不好意思说他跟堇儿姐的事,支支吾吾说道:“我,我睡不着,到处逛逛。”
“别骗我,你是要到山川坛去吗?”
太升奇怪他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要去,刘副总管他们要收拾你,已经拿了家伙在山川坛那等你了。”
太升一惊,这些天来,茵茵姐是分给了他不少轻巧活,让他间接得罪了刘泉,不过这点,不会这么小心眼吧。
“但是约我去哪的,是堇……”
“堇儿姐跟他们是一伙的,她跟刘副总管的事整个王府都知道。”
太升立马吓出一身冷汗,金荣也知道是堇儿姐约的自己,那这件事八九不离十是真的有人想算计自己了。
还以为是自己走了桃花运,原来是有人玩仙人跳,幸亏金荣念及‘老乡情谊’来提醒自己。
“你放心,我不去。你快去回去,免得有人见不到你,怀疑到你头上。”
金荣点点头,说道:“那你千万小心,找地方躲躲,他们等不到你,可能还会来找你麻烦的。”
太升现在满腔怒火,自从坐了冤狱,判了死刑以后,自己的生活是被搅得一塌糊涂,来到这么一个地方,逼着做别人的奴仆,不止要看人脸色还要任人打骂,现在也不过是几个丫鬟可怜自己,就惹来这么多人眼红,还险些招人围殴。
对付一个蛮子奴仆,就要设计欺骗,要教训殴打,真是越好说话越说不得话,越好脾气就越受脾气。
先前幻想着的宏图大业,只不过是穿越之后的意淫,但现在,太升久违了的斗志正随着他的怒火喷涌而出。
他绝对不再放过任何想欺负自己的人。
太升蹑手蹑脚溜到山川坛处,他没有进到厢房,躲在屋外偷窥室内场景。
正如金荣所说,厢房真埋伏了六七个人,各持棍棒,当中还有一两个拿着布袋,静待他的光临。
这可真够贼的,不敢在外面明目张胆地打人,躲在这里盖起布袋来群殴,就算自己事后想告发都不知道是谁下的黑手。
想出这种主意的,自然是刘泉跟堇儿这对狗男女了。
厢房炉鼎旁,两个身影依偎在一块,好不自在。那几个家丁也像是见怪不怪。
“这南蛮子不会不敢来了吧。”
这个破铜锣的嗓门,应该是刘泉了吧
“不会的,”堇儿逗着刘泉的脸,“你没见到他那急色的样,我一逗他就中计了。”
刘泉脸上的胡子被她拿头发弄得瘙痒难耐,说道:“那也要堇儿这般的姿色才能迷死人了。”
要是换在白天,刘泉这番话太升一百个同意,但现在,他听着二人的算计,胃里止不住的恶心想吐。
“等他进来之后,先让他吃顿棒子,看他还敢不敢那么嚣张。”
“然后呢?”
刘泉大力将堇儿拉过来,贴近自己胸膛:“然后就把这件事捅出去,就说他趁你孤身一人添灯油时,对你无礼,意欲不轨,你大声呼救,恰好被我们撞见,动起手来,伤了他一点。”
言语中,厢房内的人都笑了起来。太升暴怒,原来他们不止是要打自己一顿这么简单,他们是要排斥异己,弄不好,又要上演一次监狱风云。
“那要陷害他,也要真有人做些无礼的举动来才行啊。”
堇儿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咝啦的响声,听来是她的衣裳已被刘泉撕烂,她也不生气,索性扑在刘泉怀里,做出任君采撷的迷醉模样。
太升明白,这两人在伪造证据,看来是铁了心要玩死他啊,他躲在窗外,此时亥时将至,他自己又只是一个家仆,一时之间苦无对策。
这时,远远的见到一个身影走过,借着月光,太升看他一身的衣服都反着光,尤其是佩戴的玉饰,更是抢眼。
一时间,他心里有了计较,急忙躲到山川坛外门,待那人走过后,跳了出来,那人肥硕的身体撞了上来,但太升早有准备,扎了个马步站稳,倒是那人吓得后退几步。
“肖总管,您老福体安康。”
肖百利身躯一颤,不知是被太升突然跳出来吓得还是被这么亲切问候恶心的。
“南蛮子,你作死啊,入夜还不就寝,到这干嘛来了。”
“小人是有事特地来给肖总管汇报的。”
肖百利显得极不耐烦:“说吧。”
“今日小人在打扫山川坛炉鼎的时候,见到炉鼎旁掉了一块玉坠,您知道的,我们这种粗人怎么懂得什么玉,看那玉色泽丰润,透体生凉,想来肯定是块好家伙。”
“哦,那这块好玉,现在在哪呢?”肖百利果然表现出一副贪财模样,仔细听着太升说话。
“后来小人就想,我们王府之中,除了王爷世子以外,还有谁配有这样的好玉呢?小人想来想去,然后就想到了总管你了。”
“我?”
“小人原是想把玉拿去孝敬肖总管的,但又怕我粗手粗脚,别一不小心把玉给弄坏了。”
肖百利一个劲点头。
“后来再想,午时肖总管与小人匆匆一面的时候,肖总管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穿的衣服也是名贵绸缎,戴的金器也是不同凡响……”
这几句话哄得肖百利快怀大笑。
“他当时戴的玉佩,不正是在炉鼎见到的那块吗?”
“什么!”
上一秒还沉浸在美好马屁的肖总管,立马手慌脚乱,翻找自己身上,确实少了一块玉佩。
肖总管一把将他抓过:“玉佩在你手里吗?”
“我都说了我是粗人,怎敢碰这种名贵物件呢,”太升转过身,手指着刘泉等人的厢房,“玉佩还在那间房的炉鼎下面呢。”
肖总管没心情再陪太升兜圈,三步并作两步跑,推开房门找他的心爱玉佩。
他哪知门一开,当头落下的是一个粗麻袋还有一顿乱棍,肖总管咿呀乱叫,又是叫痛又是喊娘,门外的太升拿着从肖总管身上摘下来的玉佩,看着都觉得疼。
刚两人一撞,他就从肖百利身上将玉佩摘了下来。
厢房里的人还没打过瘾,这时刘泉发现端倪,急忙拦住打红了眼的数人。
“怎么这么胖的,不对。”
就在这时,屋外响起一阵铜锣声,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嗓门大喊着:失火啦!走水啦!火烧起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
应该被他们乱棍伺候的秦太升提着个防失火的铜锣从门口跳了进来。
“失火了,请问你们要烤几成熟?”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一把扯掉布袋,露出一个被胖揍一顿的胖子。
肖总管的脸青一块紫一块,本来就肥,现在脸肿得跟猪头一样,更是肥肿难分了。
“太过分了,你们竟然把我最爱的肖总管的脸打成这样,肖总管你放心,就算你的脸再肿,我也不会说你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您是真的胖。”
肖百利没功夫理会太升那些话,他扫视着面前这群殴打自己的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伏击的明明是秦太升,怎么变成了肖百利,刘泉跟堇儿心知闯了大祸,浑身颤抖。
秦太升拿出玉佩,交到肖总管手上:“来,肖总管,先冰敷一下,消消肿。”
肖总管顺从地接过玉佩,贴在肿胀的脸颊上,轻呼一声疼。
听到吵闹声的家丁护院们,都赶了过来,将山川坛的这座厢房围住,远远望去,就连前殿的卿云宫中,都有灯亮了起来。
漫漫长夜,此刻终于有了些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