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个时候,肖百利还是跟秦太升分开先后进的兴王府,可能是他觉得白天太张扬,所以还没去找吩咐他办事的人。
现在看谁都觉得像世子的眼线,王府之中,找不到半个自在的地方,还不如之前做杂役一无所知的时候来得舒服。
他再次来到了最开始生活的柴房,这里还是一切如旧,毕竟也只是几天的光景,想不到自己之前在这里度日,倒是没有什么烦恼,现在成了兴王府的红人,倒是连自己的性命安危都快顾不上了,真是讽刺。
还没等到感慨多久,柴房外就响起了几下细碎的脚步声。
来了。
他猜的果然没错,即使是在王府中,朱厚熜跟肖百利两个人都还是各自派人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只是朱厚熜的人马要专业得多,相比之下,金荣的手脚却没那么麻利了。
在太升听到声音之后,金荣只好扮作干活的模样,推门进来。
“太升,你在这里做什么?”
“只是有些怀念,就过来这里缅怀一下。”
他说的缅怀,其实不是指这间柴房,而是以前的金荣。
“中正斋那边,不用你去伺候吗?”
“世子去照料兴王,一时半刻回不来,我也乐得清闲。”
他语气虽是轻松,但表情苦涩,金荣看他这样子,上前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怎么看你样子好像不太高兴。”
“我在外面认识了几个朋友,他们想拜托我去做件事,我答应了,但这件事凶险非常,一旦弄不好,可能会有性命之忧,我在想该不该去做。”
来吧金荣,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试探。
金荣显然一愣,随后说道:“既然答应了朋友的事,那也是没法办法,能帮的还是帮吧。”
太升心已死。
原来金荣真的知道这些事,肖百利可能没有全告诉他,但他多少也知道太升在帮肖百利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太升刚刚说想放弃,金荣要是也叫他放弃,那说明他还顾念一些两人的感情,但他反过来劝太升不要放弃,也就是说,金荣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之后,太升很可能会死,或者,就算太升会因这件事而死,对他来说也不重要了。
“说得也是呢,毕竟是朋友。”太升挥手间,拭去眼角泪花,对金荣说道:“我也不久留了,还是快些到中正斋去了,免得世子找我。”
现在明白,为什么当时说把金荣调到前殿内务中他不肯答应了,如果进了前殿,在太升的跟前做事,又要怎么避开他做肖百利的内应。
太升踏着大步,扬长而去,这次分别,他俩估计再没有见面的时候了。
情绪尚有些低落,路过前殿花圃时,又听见一声叹息,不禁令人更加愁上加愁。
坐在花圃凉椅上的,却是筱云,她穿着两人第一回见面时穿着桃红色薄衫,只是眼中全无以前的生气。
太升也不想在这时招惹她,但避无可避,而且要是她真是因为自己害的心病,那自己必须把真正的想法告诉她。
“筱云姐,你好。”
太升作揖,哪知筱云一见到他,立马慌了起来,全无之前的调皮模样,拔腿就跑。
女孩子家的心思真是难懂,太升原不想理,但王府的事还没处理完,此时不跟她说,怕是以后再无机会。
“筱云姐,怎么见了我像撞见鬼一样。”
筱云没想到他会追上来,被他拦在门柱边,进退不得。
“干嘛躲着我?”
筱云嘴硬说道:“谁躲着你,真不要脸,我是不想跟你说话而已。”
“不想跟我说话,可不就是躲着我吗?”
筱云哼地一声,转身回到凉椅坐下,“说罢,你要跟我说什么。”
一时之间,太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些你很好,你没问题,都是我的问题。太老套,无数的男女分手现场变成案发现场就是有人老拿这一招出来搪塞对方;说她还太小,不适合自己,以后会遇到好男人的。这样更不行,怎么能在古代这种人均早婚的环境背景下说这些,要是一不小心说过界,对未成年人说些生理卫生的内容,算不算流氓罪。
“你不用说,我都明白。”
太升不知道这小丫头说明白什么?
“你喜欢茵茵姐是吧?”
“你怎么知道?”
“看喜欢的人,眼神是不一样的,这我知道。”
这回太升沉默了,这小丫头还真比自己想的要成熟,早知道她有这一面,自己就不过来扮心灵导师安慰她了。
“你可有想过,茵茵姐是不会喜欢你的。”
太升愣住了,这也是他的忧虑,这几天的相处下来,他也只是刚让茵茵不把他当小孩子了,但茵茵确实从未表示过对他的好感。
“即使她不喜欢我,我也会一直喜欢她的。”
筱云苦涩地看了太升一眼,眼眶泛红,这个回眸快把太升的心都揉碎了。
“那你也知道我会说些什么了。”筱云起身,再没有看太升一眼,捂脸离去。
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也会……
太升坐在凉椅上,金荣的事才折磨了他好一阵,现在筱云的事也被他处理得这么稀烂,自己本就是感情用事优柔寡断的人,实在不擅长处理这样的局面,要因为这样就耽误了一个青春少艾的女子一生,自己就真是罪大恶极。
但人世间的年轻男女,大多都经历过这么一段糊里糊涂就私定终身的阶段,说好听是初恋,说不好只是荷尔蒙作祟下的一时头脑发热,只是因为纯粹,所以日后也难免有些怀念。但多年以后头脑冷静了再看,更多的是对自我感动的哑然失笑。
也只能让时间起作用,等她自己醒悟了。想到这里,不免一声叹息,哪知这事,身后竟也听到叹息声。
“茵茵……姐,你怎么在这?”
“我跟了筱云小半日,想看她好些了吗?”
这么说来,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她都听见了?
茵茵早知道他会这么想,脸上早就泛着红霞,低声说道:“你又何苦,筱云与你……”
“不必再说了,我要说的,刚刚都已经说完了。”
茵茵站在他身侧,二人又是一阵无言。
倒是茵茵先忍不住问道:“你今天一早就出门去了,是从哪里回去?”
太升原就担心茵茵是奉了朱厚熜的旨意来监视自己,听她的话自己一早的举动就被人看在眼里,自己的担心不会成真了吧。
于是他装出一副轻浮模样,拍拍凉椅说道:“茵茵姐到我身旁坐下,我就告诉你。”
茵茵想到昨晚的事,心里又羞又喜,说道:“哼,谁想知道,你不说就算了。”
“茵茵姐在兴王府手眼通天,即使我不说,你也会知道我去了哪,只是我们昨晚在家庙的事已经泄露,这个你又知不知道。”
茵茵‘啊’地一声,急得当下也不顾得体面,跑到太升面前问道:“是谁知道了?”
这样的神情,是羞愧的表现,如果家庙的事是茵茵主动告诉朱厚熜,现在被太升点破,她应该是疑惑居多。这一时的神态,断然作不了伪。
“是府里一个小厮,远远见到家庙像是有人,却看不清是谁。”
茵茵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却没想面前的秦太升,双手按在她肩上,又是一把将她扯入怀里。
茵茵‘呓’地一声,再次倒入这男人的怀里,他的双手紧紧抱着自己,就是再挣扎也都挣不开来。
“要再挣扎的话,会把人引过来的哦。”
茵茵快急哭了,这人竟然这么没轻没重。此时虽是夏日,没人会在日头底下跑来花圃赏花,但这里不比家庙地处王府角落,时不时也会有些家丁丫鬟走过,要是被他们撞见了,那可怎么办才好。
“茵茵姐要是不喜欢,那我就松手了。”
茵茵听他语气,竟然有些低落,看他怀抱着自己,神情却不像昨晚,脸上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一时倒也忘了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吗?”
世子跟肖百利那边都是在利用自己,看哪一方先利用完了自己,觉得自己没价值了,就会对自己下毒手了吧。
太升俯下身来,深情看着茵茵,两人的鼻尖几乎都碰在一起了。
“要是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可怎么办啊?”
茵茵听他这么一说,也是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太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眼前两人的嘴唇快碰到一起了,急得她自己连忙挣脱开他的怀抱,不待细想太升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要往承运殿走去。
“茵茵。”
太升突然叫住了她,语气之中,似有离别之意。
只见两人隔着花圃的满园花卉,谁也没有讲话,太升深深作揖,神情不再轻浮,除了第一回见面外,茵茵从未见过他这样的正经模样。
“谢谢你。”
太升走了。
如果他的推断全都正确的话,今晚就是他跟朱厚熜摊牌的日子。
天已入夜,肖百利果然在天黑之后才动身,太升已经小心观察过,并没有发现有其他人在监视。在现代的时候,他曾经粗略地学习过跟踪的要领,但当时来不及深入研究,到了这边之后,也一直放松警惕,不曾想王府内外都是监视的耳目。
殊不知,现代的智慧,大多都是古人的经验总结。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不能再有半分差池,自己已经死过一次,既然上天给了自己机会重新活一次,那这次,自己的命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再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
太升换了一套衣服,打乱发髻之后,再鞋里塞了厚厚的木块,让他看起来高了许多,不再是十来岁的孩童模样,可惜自己的脸太黑,不过他在厨房里找到一些面粉,调和之后涂在脸上,再用一些颜料浆糊,在脸上画上几道伤疤。完事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再没有以前的模样。
再在舌底放了一块小石头,这样即使撞见熟人,说话的声音也会有些变化。这些,都是他书里学到的,没想到会在这里派上用场。
肖百利鬼祟地从后门出入,王府里的护院本来就在前殿偏多,他又是趁护院更替吃饭时出门,所以除了在王府外蹲哨的秦太升后,并没有其他人发现。
肖百利没有坐轿子,这种事情,越少人知道,越隐蔽越好,太升在离着半条街的地方紧跟,他本来就是跟踪新手,虽说在书上学了一些窍门,但管不管用还是另说,如果要是多几个人做帮手的话,还能分开跟踪,一人跟一段路,但无奈只有自己一人,幸好肖百利走得也不快,再加上自己现在这样子,背影都不同了,一时也不会被人看穿。
大热天的,太升穿了几件衣服,又在脚底塞了木块,走的极累,他一边走,一边趁四下无人,将一件半件的衣服丢在林间角落等无人发现的地方。跟了一阵后,却发觉肖百利似乎是在原地兜圈,心中慌了起来,难道自己还是被发现了?
就在这时,肖百利突然在眼前消失,太升急忙跟上,却见不到他的踪影。
都怪自己经验不够,竟然跟丢了。心灰意冷之下,太升只好打道回府。
哪知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背影出现在自己眼前,太升想起,这个背影,曾经出现在洋人那地摊中,那个死掉的人挑战完洋人之后离去,随即这个熟悉的背影也消失了。
当下顾不得许多,太升连忙跟在这人后面,却见这人走兜右闪,转入驿站的后巷中。
太升紧跟在后,眼见那人武功厉害,踩了几脚蹬墙,就爬到院边探出头来的大树上,太升立马躲在靠墙处,这是树上也看不到的死角,这个时候,后院有人开门了。
“大人!”
这个低沉的声音如此熟悉,不就是肖百利吗?原来这个高手也是来跟着肖百利的,还好自己一路上不断换装,才没被他认出来自己也是来跟踪的。
“不是告诉你,没事别来找我吗?”
太升悄悄探出头,不被树上的探子发现,巷子后门那,倚门站着个人,借着月光看,那人脸上白白净净,半根毛都没有,不是安广厦是谁。
还以为安广厦不在安陆州,原来竟一直藏在这个驿站里。
“事情有变,我在王府里收买的那个蛮子,要收到钱才办事。”
“那你给他不就完了。”
“可他要的是三百根金条。”
太升心中暗骂,好啊你肖百利,我要一百根金条以为够狮子大开口了,你倒好,从中抽的中介费比我的本金还狠。
安广厦踌躇一会说道:“那你先把我给你的五十根金条给他,告诉他,完事之后再来拿剩下的金条。”
原来订金也是严重缩水,得亏自己没跟肖百利合作,不然到自己手估计就剩个零头了。
“可他还想在动手之前,跟您见上一面。不然不肯动手。”
安广厦眉头紧皱,说:“这可极为麻烦,最近那里的人已经盯上我了,在事成之前,断不能见面。你这样跟他说,只要他盗得东西,可亲手交在我手上,我立马能见他。”
肖百利连连称是,又说了一些,从安广厦那要了一些办事的费用,安广厦生怕被人发现,匆匆给了钱之后,就躲回驿站中去了。
早在他们谈完之前,太升见他们聊得差不多就赶紧躲开了。
看来肖百利也只是收钱办事,知道的东西并不多,连安广厦偷书信干嘛,还有安广厦之上的人是谁估计他都不知道,可惜他这样一个滑头的人,最终还是栽到了钱眼里。
待肖百利跟树上的探子离开之后,他又折返回驿站,拿破衣遮住头面之后,走到驿站前面。
此处驿站并不起眼,他对门口的驿丞说道:“官大哥,我找馆里的主人家,麻烦通传一声。”
驿丞看着眼前这个拿破衣当帽子的人,说道:“你找谁,何人找他?”
太升说道:“你就说是一位带帽的丁先生托我交样东西给他。”
“什么东西?”
“东西我要亲自交予主人家手上,还请官大哥通传一声,我还另有要事,要是主人家不便见客,我也就不做逗留了。”
“那你在这等会。”
驿丞满腹狐疑地进到驿站内,太升却趁机躲到隔壁街道。过不多时,将安广厦火急火燎地带着几个手下赶了出来,见不到人,心下生疑。
“怪了,人哪去了。”
“你确定那人说的是带帽的丁先生?”
“小的确定。那人说东西是丁先生吩咐要亲手交给大人您的,要是您不出来,他就要先走了。”
安广厦手下的人说道:“也许是见到来往的人太多,怕引人怀疑,就先撤了。”
安广厦说道:“嗯,用得这个暗语的,应该也是自己人,但愿不要节外生枝才好。这人要是再来,立刻带进来,知道没有。
之后吩咐手下,四处搜寻,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太升却在见到安广厦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的,于是抓紧离开了驿站的范围。
他已经知道自己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