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陶允栗封了乐安县主,待陶谢臻到青云书院上课,便有好多得了消息的同窗都围上来问他,“齐卫兄,听说你家的小侄女封了县主?”“齐卫兄,咱们俩平时交情不错吧?”“什么不错,你前日里不还偷偷在齐卫兄的书里放了蛤蟆?齐卫兄,往日我可借你抄了不少的课业。”“你这算什么,齐卫兄,咱们两家可是世交。”“齐卫兄……”“齐卫兄……”这些人叽叽喳喳地吵得陶谢臻脑袋都大了,“你们都一边待着去吧,乐安县主才八岁。”这时,一旁一直没说话的王博言说道,这王博言,便是太子太傅家的公子,陶谢黎恩师的儿子,因此,陶谢臻与他的关系还算不错,“八岁?八岁又有什么,我等如今也不过才十七……八,别的不说,院正与他夫人可是差了十二岁呢!格局小了,格局小了。”“就是就是!”众人附和道。“你居然敢拿院正开玩笑?”“是事实我说的也没错呀!”王博言只得感叹这帮人疯魔了。
“院正来了,院正来了!”只听外头高呼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赶紧坐好,顿时鸦雀无声,王博言笑了笑,与陶谢臻互相看了一眼,陶谢臻无奈地笑笑。甄院正捧了一卷纸进来,问道:“方才何事如此热闹?”众人不敢吱声,平素最活泼的洛嵇康道,“大家都听说齐卫兄家的侄女封了县主,方才都在向他道贺呢!”甄院正问道:“哦?有这等事?”陶谢臻赶紧站起来鞠了一躬,道:“禀院正,确有此事。皇恩浩荡,家中父兄俱是感念今上隆恩。只是没想到会造成这般轰动,请院正恕罪。”
甄院正笑了笑,“这是喜事,你们同窗情谊深厚,他们为你家高兴也是情理之中。”洛嵇康大笑,“哪是啊,他们都觊觎乐安县主呢,方才鲁炳还说您的夫人也比您大了一轮呢!”陶谢臻暗怪他多嘴,鲁炳见自己被出卖了,赶紧否认。哪料甄院正哈哈大笑,“哈哈哈,鲁炳说的确有其事,我确实比夫人大一轮,夫人能看上我这个糟老头子,是我几世修来的福分。”众人见甄院正开始秀恩爱,一阵恶寒,这个老头平时便总是“我夫人我夫人的”,一会儿“我夫人给我熬了汤叫我回去喝,你们自习吧!”一会儿“我夫人说不能太溺爱孩子们,所以今日的课业加倍。”恨不得把“妻奴”两个字写出来贴在脸上。见甄院正这么说,大家一是又讨论起来。
“好了好了,君子者,不妄议良家女子,不觊觎同窗妻女小辈,昨日我做了一篇文章,今日你们便根据这篇文章,谈谈自己的看法。”见甄院正叫停,众人一时静了下来,甄院正将文章给他们挨个儿传阅,叫他们抄录了,不必急于一时,今日只浅谈看法,课后回去想一想,明日再将完整的想法在课堂上与众人交流交流。
甄院正其人,与一般师长的教学方式不同,他不提倡学生一味苦读,而是喜欢有自己想法的学生,也正因如此,当初陶谢臻才有机会进青云书院,他经常写一篇文章,叫众人根据文章提出自己的看法,也不必引经据典,只说出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即可,无论对错。并不是他觉得古籍名书无用,这些固然重要,但若只一味学习这些,死记硬背一味苦读,那这世上就永远只有旧思想,没有新东西,当然,他的这一理论不是提倡学生不读书而满口胡诌,而是要求学生在掌握必要的知识之后从中产生自己的独特想法,然后衍生出更好的东西,这并不是说那些经典就不好,你是尘土、瓦砾、大树还是高山,取决于你的高度,一个人站得有多高,取决于脚下的垫脚石有多高,所以多读书是首要的,然后在固有的高度上,再加上你自己的生长高度,才是你真正能够达到的至高点。
这种想法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至少在目前来看不是主流,所以有些人家不愿意让自己家的孩子受这种想法的影响,也有从青云书院退学的,严格算来,陶谢臻他们算是第一批从进书院开始,就受到这种思想熏陶的,是真正的第一代,而将来他们这些人也会进入官场,也许能够影响更多人。
甄院正今日这篇文章,便叫做“论先生”,讲得便是“先生”的意义,文章中说:达者为先,何为达?知道、了解谓之达,传道为生,何为道?古人云,道,自然也。自然即是道。自然者,遵循本心如此者,一切事物非事物自己如此,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因一切事物非事物,不约而同,统一遵循某种东西,无有例外。它即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无所不包,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其始无名,故古人强名曰:道。老子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生天地万物,生仙佛,生圣生贤,倶以从“道”而生,阴抱阳,生生化化,无极无穷之妙哉。
懂得道理之后将道理传授给别人,便可称之为“先生”,任何人都可求道,求道不只是为了升官发财,更是为了充实自身,使自己不成为一个庸人,再者,一个人向另一个人“求道”,也不是要认他为父为子,与他为夫为妻,为什么要在乎年纪男女呢?你所求的是对自己有利的东西,只需要求约束自身即可。
待众人都拜读了这篇论赋,心中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这篇文章可算得上是“大逆不道”“胡言乱语”,但是却也说的不无道理,甄院正问众人感想,却无一人说得出来,他叹了口气,“也罢,今日你们就回去好好想想,明日咱们再继续吧。”众人称是。
待下课后,学生们回家与父兄读过后,都惊于此等言论,又感慨甄院正不愧曾为国子祭酒,又乃当今第一师,其他书院的人知道后,也千方百计求能够抄悦一份,一时洛阳纸贵。
当听说此时之后,甄院正显然不太高兴。第二日课上,他问道:“昨日让你们回去想想,都想得如何了?”陆续有几个学生站起来说,“我等昨日与家中父兄一同拜读了先生巨作,都感慨先生渊博,此乃惊世之大作,学生才疏学浅,不敢有甚指教。”“学生也是。”“学生也是。”“当时您写的时候一定是觉得……”“对对对,学生也这么认为”,陆续有大半学生站起来附和,还有一小半的学生不敢说话,或许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其中一些事认同的,一些是不敢说的。
甄院正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这时,王博言站起来,朝甄院正鞠了一躬,道:“学生有一浅见。”甄院正面色稍有缓和,“你说。”“学生认为,先生文章固然好,但却有一条,世人所谓“道”,乃是世人主观判断而形成的,但是否真如其“道”,还未可说,日月无人燃而自明,是因为人觉得灯烛因人燃而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是因为砖瓦因人列而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是因为纸笔因人造而生。换言之,我们会有如此看法,皆是因为我们是从“人”的角度来看待的,也许日月星辰灯烛砖瓦,反倒觉得人无他们而自生,也是它们心中的“道”。”
王博言的想法虽然不很切中题意,却也自有一番意味,甄院正欣慰地点了点头,道:“你能有如此见解,证明平日里也是用了功的。”听甄院正这么说,那些站着的人渐渐都红了脸,见他们如此,甄院正叹了口气,“我难道是缺少附和我的人才来当先生的吗?你们也都是缺少可以吹捧的人才来念书的?我始终认为,一个人读再多的书,如果不能有自己的想法,一味生搬硬套,附庸风雅,始终无用。你们以为将我的文章封神,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就会高兴了?这对你们而言,又有什么裨益?你们会因此而长进吗?”
甄院正当着众人的面将那文章撕毁,道,“我不希望你们过多吹捧别人的文章、言论、想法,你们解读我的文章,我在是你们的师长之前,首先也是一个人,你们说得许多想法,我在写这篇文章之前,包括之后,都没有这么想过,你是你,我是我,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你们大可以说“我认为是这样那样”,而不是“院正当时一定觉得“如何如何,等有一天你们明白了,也算是学有小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