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凌云闻言愣了一下,接着将头扭向战场,种种的情绪在不知不觉间接憧而来。
痛惜、怜悯、无奈……种种的情绪交杂在一起涌入脑海,适才战场上拼杀的血景、悲鸣的嘶吼、痛苦的哭泣,夹杂的都是这些底层人民对于这个无情时代的怒斥与控诉。
所谓的黄巢贼众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百姓而已……
他们的需求其实并不多,只是一口吃食,一抹睡塌,不过是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生物最基本的要求而已。
身为一个人,却只要求和牲畜一样的需求,岂不是这个时代的悲哀?
可是这个时代已经连最基本的需求都不肯给予他们满足!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愿意走上这条反抗的道路。
都是活生生的人,反抗不是因为理想和野心……
而是环境将他们由良民逼成了野兽,而这些野兽凶残的噬人也仅仅不过是要一口果脯之食而已。
他们只是想活下去。
“告诉各都尉和校尉,前阵敌军,无论身居何职,也无论其降意真假……准降。”齐凌云一字一顿的吩咐,没有任何的犹豫。
张武闻言一惊,忙道:“大公子,我们没有那么多的粮食!”
齐凌云轻轻一笑,道:“跟令兄打个招呼,多筹措些粮秣,徐海道比起其他道州,粮秣相对富庶,应该不是难事吧。”
张武擦了擦汗,道:“可是就算我与兄长休书,待等到下一批军粮运抵,也要二十日往上,且还需斥候告知吾兄粮草需运往何处……可眼前的粮草,又该如何解决?”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确实是个问题。
“我来想办法,张兄照我的话去做就是!”齐凌云郑重言道。
“可是……”张武的话音有些虚弱。
齐凌云伸手拦住了张武的话头,笑道:“张兄,你相信我吗?”
张武轻咽了一口吐沫,喉结滚动,似是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平心而论,张武实打实的相信过齐凌云几回,最近的一次就是偷牲口,结果……算了,不提也罢。
……
……
江淮军一经准降,黄巢贼兵军便纷纷弃兵器不战,一开始只是几个人而已,但慢慢的便变成了十来个,眼见着身边的战友纷纷缴械投降,这就如同瘟疫散播一样,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最终竟以千计为单位的黄巢贼兵军纷纷弃械不战。
这一切,全都落在了罗兴庆的眼里,这位截天夜叉不由得将双眸一闭,扬天长叹。
“天亡我也!”
宣武节度使;朱瑄没能灭掉自己,沿途的官军没有灭掉自己……但想不到的是,让自己翻了船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村庄。
似乎是老天有意嘲讽罗兴庆,以杜建微为首的一众民军和以齐凌云、张武为首的一众江淮军此刻居然同时围了上来。
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知道了罗兴庆是贼首,齐凌云在江淮军将士的保护下,来到了这位仅剩十余人的贼首面前数丈之地,扬声道:“认输吧。”
罗兴庆面色冷厉,率领剩余的手下向着齐凌云冲去,却被江淮军的一阵箭雨逼住。
看着已经被逼至绝境的罗兴庆,齐凌云再一次的扬声道:“降者,免死!”
张武打马上前,低声道:“大公子,别人便罢了,此人乃是这支黄巢贼兵的贼首,留之恐惹非议。”
罗兴庆对齐凌云的话充耳不闻,四下瞅了一圈,眼见四面皆敌,而包围圈的外面,传来的几乎都是大声请降的呼声,亦有兵刃掷地的声音。
罗兴庆哭了……短短的一瞬间,自己的一切全都埋没在了这片死亡的包围圈里。
“天补均平!”罗兴庆发出最后的悲鸣,然后举刀就向着自己的脖颈上抹去。
“罗帅!罗帅!”
黄巢贼兵护卫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突发的情况,纷纷冲上去欲夺下罗兴庆的手中刀……
怎奈事与愿违,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等到刀抢过来的时候,罗兴庆已经捂着喷血的脖颈,不甘的瞪着浑圆的双目,倒地气绝。
天禧元年,为祸中州的浮云黄巢贼兵部在谯地为江淮军所败,渠帅罗兴庆身亡,黄巢贼兵部除死者外,大部降江淮军,降者达五千余众。
……
……
尘埃落定,天色破晓。江淮军的校尉、都尉及百人将,全部都去处理善后事宜,而齐凌云和张武则是在帅帐内商讨后续的事。
张武一边摇晃着脑袋,一边有些不理解地道:“得亏这支黄巢贼兵马是从曹州流亡到这里来的,这一路上老弱病残基本上死的都差不多了!
剩下的还算精壮……不然若再夹裹着老弱妇孺,大公子难不成还将他们都收降了不成?”
齐凌云摆弄着手上的一块不知道从哪捡来的残甲碎片,一边摆弄一边道:“那就都收降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张武闻言差点气结:“末将可是乐不出来!大公子,咱们的粮草本来足够用!可一下子凭空多出好几千人,这便直接将粮草耗去一半!!!
而且这些人都是荒民出身,不曾经过正轨军旅调教!用得上用不上不说,还得处处提防他们,何必呢?不如杀了痛快!”
齐凌云没有直接回答张武,只是仰头望天,寻思了一会,道:“有些事,张兄不可只看眼前,要想得长远些……
现在你可能看不透,但日后你一定会明白我这么做的理由,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途径,过度的残杀只会引起更多的积弱。
这世上的事和理都是围绕着人去做的……你把人都杀干净了,一切都是虚谈。”
张武闻言不由气结:“远的不说了,可粮食的事怎么办?”
齐凌云淡淡抿嘴一笑,道:“我会在粮尽之前想出办法,张兄不必操心。”
张武虽然理解不到齐凌云这么做理由,但面对身为监军的节度使长公子,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这一路上紧急情况都是齐凌云在拿主意……虽然他年纪很轻,但表现出成熟和老辣要远远强于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张武心中居然对齐凌云产生了一种依赖,渐渐的将他当成了主心之骨。
正说着间,帐外一名侍卫前来禀报:“张将军,大公子,辕门外,自称亳州;杜建微的汉子,特来请见。”
齐凌云似是早有所料,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张武神色一紧,眼睛咕噜咕噜一转:“这厮怎地来了?”
齐凌云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道:“杜建微前番来我军阵前叫骂,又扬言让我等赔偿,甚至还要让我把你交出去……
可我等以德报怨不计前嫌,花了大把的力气助他守住庄子,只要这莽汉还算个人,岂能不感动的眼泪交加?”
张武擦了擦汗,心虚道:“是吗?大公子的想法未免天真,末将觉得他好像不是那么讲理的人……”
话音落时,便听帐外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步履声,还没等齐凌云和张武做出任何反应,帐篷的帘子已是被人“呼”的拉开。
杜建微穿着一件短褂,上身赤膊胸口长满黑毛,满脸赤红,如同凶神恶煞般地闯入帐内,大骂道:“姓张的!居然敢乘着黄巢贼兵流寇攻庄趁乱打劫,暗中盗走某家的牲口!”
齐凌云听了这话顿时愣住了。
那边厢的张武早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却还是硬撑着回骂道:“你这蛮子休得出口伤人!本将什么时候偷你牲口了?”
杜建微双眸一睁:“还敢狡辩?!我庄内孩童亲眼所见,哪会有假?难道几岁的大娃娃还会冤枉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