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侄啊，如今天下已然开始纷乱，李可用虽然是李唐皇室巨孽，但我与你父亲在这乱世之中，最可怕的敌人恐怕未必是李可用。”
戴文瑞心中似是起了伤感，慨然而叹。
齐凌云恭敬道：“世叔居安思危的精神令人佩服，如今王世友和王度连已死，王重盈势力已成，更兼有杨行密为其臂膀，我等又能如何？”
戴文瑞站起身来，道：“贤侄，我有一法，不知可否……你父齐伯高于朝廷多有功勋，戴某人年轻时亦是得名士陶渊举荐入仕，说白了我俩都是朝廷股肱之臣！
值此危难时节，不如你我两家联合，结为盟友共同进退，以防日后的危机，贤侄意下如何？”
齐凌云闻言奇道：“世叔写一封信问我爹就行了，这事晚辈不方便做主。”
戴文瑞摆了摆手，笑道：“我又没见过你爹，哪好意思随便给他写信。”
齐凌云眉毛一挑：“世叔不是跟我父亲是世交吗？”
“咳咳咳~~！”
戴文瑞脸色一红，一不小心说秃噜了，把真话讲了出来……这事弄的有些尴尬。
不过名士的脸皮还是比一般人厚，短短数秒就回过神来，笑道：“贤侄有所不知，我与你爹乃是……神交！对，神交！神交已久！虽然天各一方，却也彼此仰慕，实乃是虽未谋面，却晓其性。”
齐凌云白白被认作大侄儿，心里多少有点不爽，讥讽道：“太浪漫了。”
戴文瑞睁着眼睛说瞎话：“你还年轻，不懂！名士贤臣一般都是神交……所以你叫我一声世叔，不亏！”
齐凌云恍然地点了点头：“世叔和我爹的精神境界真非常人所能及，果然是温情脉脉，情意绵绵，小侄感动的无以复加。”
戴文瑞嘿然一笑，咳嗽一声掩饰尴尬，道：“贤侄，酒也喝的差不多了，今日兴致不错，你我不妨前往汝家军营看看，也让我瞅瞅齐伯高麾下军容之盛，如何？”
戴文瑞这话，正中齐凌云下怀，他暗中朝着张武使了个眼色，便见张武忙拱手道：“何须戴节度使大人亲自去验看，不妨容张某先行回去，点起我江淮军最精锐的士兵，先在城下摆开阵势，再请节度使大人莅临检阅。”
戴文瑞哈哈大笑，道：“如此，那便有劳张将军了，将军先行，我与齐公子稍后便到。”
张武拱手称是，暗中又递还了一个眼色给齐凌云，便先去安排了。
张武走后，齐凌云就着刚才的话题跟戴文瑞继续说道：“世叔，山阳道与徐海道结盟之事，小侄儿自然会向家父禀报，世叔声名显著，此事断然不难，只是依世叔之见，徐海道和山阳道就算联合，日后能与王重盈和杨行密相庭抗礼吗？”
戴文瑞苦笑一声，摇头道：“别说王重盈和杨行密联手，就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也足矣收拾你我两方了。”
齐凌云笑着点了点头，道：“所以说，咱们两方联盟，仅是下策，小侄倒是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更加奏效。”
戴文瑞脸色稍喜：“贤侄有何办法，不妨说说看？”
齐凌云淡淡道：“依照小侄之见，杨行密为王重盈附庸，也未必是真心实意，杨行密虽然挂职潭州刺史，但听说，因为年前逼死了荆楚道节度使王度连，杨行密逼死唐官，已是难以在潭州容身。
听闻朝廷已经派了一位新的荆楚道节度使，叫做李信，又命苏代领潭州刺史，杨行密无路可归，只能依附王重盈，但我觉得那不过是权宜之计，试想他连老上司都敢打敢杀，这样的白眼狼，什么事干不出来？”
戴文瑞的眨了眨眼，道：“贤侄的意思是？”
齐凌云淡淡道：“杨行密过几日便即刻抵达许州，你我两家不妨示弱，表示愿为杨行密附庸。
杨行密得到徐海道和山阳道两州节度使的支持，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不会甘居于王重盈之下了。
若是杨行密态度不明朗，我们就想办法归附王重盈，再寻机挑拨，只要想办法让王重盈觉得杨行密是个反复之人，王重盈又哪有闲心琢磨你我两家？”
戴文瑞哑然的看着齐凌云，万万想不到这等屈膝离间之计居然会是从这个弱冠之子的小子的口中说出。
“贤侄，此计恐非正道，不似君子之风啊。”
齐凌云眉毛轻轻一挑：“世叔，请好好说话。”
“咳、咳。”戴文瑞咳嗽两声，道：“不过嘛，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齐凌云深作一揖：“世叔英明！”
“……”
齐凌云和戴文瑞又是坐了三盏茶的功夫，方才招呼车马，向着城边缓缓而去。
来到瓮城之边，张武和杜建微已经领着五百人马到场，但见这五百人站成一排，个个干巴的犹如病鸡，稀稀拉拉、松松垮垮不成样子，身上的服饰也是多一块少一块的，有的甚至连胳膊膀子都裸露在外，浑身还散发出一股依稀可嗅的酸味，活像是从沙漠脱难回来的拾荒者，苦难沧桑全都深深的刻在脸上，很是凄凉。
戴文瑞心生恻隐，低声道：“贤侄，这城下怎地突然多了这么些要饭的？看这些难民也不容易，回头我说什么也得施粥布施一番。”
齐凌云转头对那些拾荒者道：“还不多谢戴节度使赠粮。”
这些人惨的不能再惨的拾荒者纷纷单膝跪倒：“谢节度使大人恩典借粮！”
“……”
戴文瑞的瞳孔瞬息变大，不敢相信的看了齐凌云一眼，道：“贤侄，这些人，该不会是……？”
齐凌云指着这些被张武和杜建微特意从黄巢贼兵的降军中，特意精挑细选并有所粉饰出来的五百人，对戴文瑞道：“这是我麾下刚刚组成的一支劲旅，世叔不妨稍作品评。”
戴文瑞深深地看了齐凌云一眼，然后扫了一圈这群骨瘦如柴，面色干瘪的叫化子军，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
他有点怀疑跟江淮军结盟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了。
“贤侄，你麾下的这些士兵果然是……英雄之姿啊！贤侄能练出这等精兵，真豪杰也……就是……”
戴文瑞上下一指这些士兵的身上的行头，道：“这扮相是不是也忒惨了点。”
齐凌云脸上浮现出了一抹浓重的忧愁，黯然叹道：“世叔，其实我亦也不想如此，只是这些士卒，与徐海道本部士兵不一样，今年泗水泛滥，淹没一片良田，导致很多灾民无机可归，灾民无奈之下只得投身军旅，报效国家。
问题是徐海道目下也是内忧外患，除了本州兵马外，实在是挪动不出多余的兵甲器械来武装他们。
而此番出征，本部的粮草也仅够这些灾兵勉强填饱肚子，小侄每每想到此处，便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
戴文瑞闻言流露出了几分同情之色，道：“孩子，亏你还有如此善心，只是不管这些士兵是不是因灾而投军，三军将士焉能有上下身份之分，如此日久岂不容易引起哗变？你麾下的士兵，有多少是像他们这种情况。”
齐凌云长叹口气，道：“少说也得四五千人吧。”
戴文瑞点了点头，道：“贤侄，这许州虽算不得兵甲富庶之地，但粮草还是够的。
另外老夫的武库中尚有些许陈旧的皮甲和军械，你若不嫌弃，不妨权且拿去调用，也算是老夫想与你徐海道联盟的一点诚意。”
齐凌云急忙摆手道：“世叔，这怎使的？”
戴文瑞摸着须子道：“老夫一向是仁人善心，如何使不得！你尽管用便是。”
果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千古不变的道理。
齐凌云冲着戴文瑞拱了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多谢世叔了！”
转过头去，齐凌云冲着那些扮相极惨的黄巢贼兵降卒道：“还不道声谢！”
五百人齐齐单膝跪倒，异口同声地喊道：“谢！”
齐凌云皱眉，不满意地道：“谢谁啊？”
“谢世叔！”
戴文瑞摸着胡子的手，诈一用力，不由生生揪下了好大一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