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顾捋了捋须子,慢慢道:“站到一边又如何?久闻徐海道齐克让老儿昏聩,膝下小儿想来也不过是个腐儒之辈!难道我等还怕他江淮军不成?听闻齐凌云有军一万……
非是末将自夸,区区一万江淮军,末将只要三千军马,就能将他们斩杀干净,一人不留!”
杨行密转身看着田顾,摇头道:“其实我一开始的想法也与你一样,那齐克让谄媚名门,所用之人皆凡品,江淮军除了丹阳军外,其余的能有多大战力?吾非是怕他江淮军也……
只是今日一观此子言行不俗为一,二则是看他身后矗立一将,身材与我相若,举手投足之间颇具勇士之姿,绝非易与,有那人在,适才我等未必能动得了戴文瑞。”
杨行密说的,正是杜建微。
田顾恍然大悟:“主公说的那人,我也注意到了……不过徐海道偌大之地,零星有一两个熊虎之士,也在情理之中。”
杨行密叹道:“一介武夫,倒也是无碍……然吾要对付的是戴文瑞老儿,江淮军能不惹便不惹吧,毕竟都是盟友,讨伐李可用,少不得也要他们出力,我们没有必要凭空惹下一个仇敌。”
田顾心中感慨原来如此,随即道:“主公说的是,王公想要染指的是山阳道,咱们确实没必要竖立徐海道齐氏为敌……不过今日既不动手,主公打算日后如何成事?”
杨行密阴阴地笑了,笑的很是让人胆颤:“权且先弄他十万石粮草,然后再慢慢逼迫,这老儿再好的脾气,想必也坐不住,早晚有跟他翻脸的那一天。”
……
……
杨行密在临颍城外琢磨戴文瑞,戴文瑞则是在临颍城内琢磨杨行密。
戴文瑞坐在软榻上,鼻孔呼扇呼扇的一张一合,脸红脖子粗,明显是气的不行,齐凌云看着他的样子实在是有点憋不住想乐……
刚才在城外,这老小子被杨行密熊的跟兔崽子一样,这会进了城内,见不着杨行密,脾气明显就有点上来了。
“杨行密欺人太甚!”戴文瑞咬牙切齿,满脸的褶子似是都挤在了一块:“竖子安敢如此欺我?仗着王重盈撑腰,就敢对我呼来喝去!
吾乃何人?天子明诏敕封堂堂山阳道节度使!他张嘴就敢管我要十万石粮草……我不给他,他敢拿我怎么样?这个乱臣贼子!”
齐凌云咧咧嘴。
这话说的真没水平,乱臣贼子……这词应该拿来形容李可用吧?用这词说你自己的盟友,那你算什么?
戴文瑞抱怨够了,转头看向齐凌云,道:“杨行密如此辱我,依照贤侄之意,吾当如何?”
齐凌云不紧不慢地道:“彼无礼之甚,我意请世叔出兵拾掇之!”
戴文瑞活像是吞了一只肥大的苍蝇,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能收拾他早就收拾了,还用等到现在?
“那个……”戴文瑞犹豫了一下言道:“兵者凶器也,我与杨行密乃是盟友,若是起了内讧,手下这些人下手没轻没重的,到时候再搭上几条性命,感觉也忒不值当哩。”
齐凌云笑了笑,道:“世叔这话颇为有理,只是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今日城外杨行密的表现,小侄感觉杨行密对世叔已动杀机,世叔顾念着盟友之情,想跟他和平共处,可惜人家并不领情。”
“贤侄觉得杨行密要杀我?”戴文瑞的脸一瞬间就变的惨白:“贤侄是怎么看出来的?”
齐凌云闻言不由得好笑,他对这位戴名士的眼力见和情商实在是感到深深的惋惜,也不知道这老小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世叔不觉得杨行密的态度实在是非常无礼吗?纯找茬的那种?”
戴文瑞的眉头皱了起来,道:“彼对我无礼,就一定是要杀我?贤侄这话可是歪理……
无礼的可能有很多种情况,就好比,我要是欠了他钱故意不还的话,他一样会对我非常无礼的。”
齐凌云长叹口气,摇头道:“世叔,相信我,如果是你欠了他钱不还的话,杨行密今天在城外见了你第一个动作应该是给你跪下,而不是对你吆五喝六。”
戴文瑞:“……”
良久之后。
戴文瑞的表情渐渐有些严肃了:“杨行密为什么想要杀我?”
齐凌云道:“因为你是山阳节度使。”
“为什么我是山阳节度使彼就要杀我?”
齐凌云道:“因为王重盈眼馋山阳道之地?”
“王重盈为何一定要霸占山阳道之地?”
齐凌云道:“因为山阳道是他横跨荆楚、江东、山阳三道战略中的一环……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这简单的答案实在是令人发指。
戴文瑞藏在袍袖中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关节发白,发出轻微的‘嘎巴’脆响——同为大唐朝廷命官,又同是讨伐李可用的盟军战友,王重盈为了自己个人的野心,竟然能如此残忍地蓄意伤害同僚,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当然,当杨行密奉王重盈密令杀了,邓州刺史王世友和荆楚道节度使王度连的时候,戴文瑞对这些事的感觉,最多也不过是震惊而已,对王重盈的个人情感还远远达不到愤怒的程度……
可如今自己已经成了下一个待宰羔羊,戴文瑞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人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事一旦关己了,那就要骂娘。
“王重盈杨行密,乃真贱人也!”戴文瑞扯开嗓子骂之。
齐凌云无奈地叹息感慨……名门君子竟被逼迫爆粗口,这是礼乐崩坏的前兆。
“贤侄!”戴文瑞突然转头看向齐凌云,怒道:“杨行密王重盈既要图我,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你看如何?”
“我看行,世叔真豪杰也!”
戴文瑞猛然站起身来,大步向着厅堂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扬声道:“我这就去点兵,与杨行密决一死战!”
齐凌云端起觞(觞是唐朝人喝水的器皿),喝了一口清水,用手指轻轻击打着案几的桌面,一边敲打一边自言自语:“一、二、三……回来!”
“贤侄!”戴文瑞猛然止步,转过身来换上一脸的哭相,道:“杨行密那贱人,吾斗他不过!”
“世叔,来,坐、坐。”齐凌云站起身来,走过去牵着哭哭啼啼的戴文瑞回到跪塌边,按住他坐下,给他向觞中倒了一些清水,道:“世叔,发泄发泄就得了,有些事不能太较真……”
戴文瑞端起觞一饮而尽,又是气愤又是悲苦:“他们也太欺负人了!想我戴某人自打上任以来,不说做的有多好,但也是兢业谨慎,任劳任怨,上不敢辜负朝廷,下不忍欺瞒百姓……他们可倒好,说对付我就要对付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小侄帮世叔整死这俩二货便是。”齐凌云安慰道。
戴文瑞闻言,顿时来了精神,刚才在城外齐凌云就跟他说过这话,那时他尚还不当回事……
然此时此刻,戴文瑞简直把这话当成了救命的谕旨。
“贤侄儿有何妙策?”
齐凌云笑了笑,道:“其实也很简单,王重盈以为杨行密是他的刀,用这把刀除掉各地节度使刺史,这半壁江山就是他的了。
我们只需要扭转三点便可,第一点就是让王重盈知晓,他即使除掉了各地的节度使刺史,想要夺下这南方的半壁江山,依旧力量不足;
第二点,要让他知道,他最信任的江东猛虎杨行密,才是他真正的掣肘大敌;
第三,要让他知道,我们才是他眼下最能够给他支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