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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千两百一十七章 一卷诗集,一封密信,一次占卜
    影匕切瓦米垂着眼眸,悄然放下装填好的手弩,遮掩好腰间的匕首,看不出任何危险的痕迹。接着,他这才穿着黑色的袍子,悄无声息地从角落中走出,来到大帐的中央。而另一侧的密卫看到他,轻轻点了点头,又用眼神示意。

    两人保持着安静,一同看向似乎熟睡的神王阿维特。他们沉默了片刻,又像是耐心等候了片刻,影匕才开口道。

    “先祖庇佑,这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把修洛特殿下,送到旁边的王帐中歇息…轻一点,不要扰了殿下的美梦!…”

    密卫点了点头,却没有动。影匕切瓦米也停下脚步,只听到两位王者的鼾声。片刻,站着的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小心上前,轻手轻脚的抬起了修洛特,走入篝火的边缘,走入帐外的黑夜。

    夜色无声,月光从帐顶落下,确乎是宁静美好的夜。好一会后,在淡白的月光中,阿维特无声的坐起身,注视着帐门外深沉的黑暗,幽幽的叹了口气。

    “修洛特,我的学生…你是蒙受神启的!这样恭敬有礼,知晓进退,不再犯错,也确实能守得住这份神性…”

    月色中的神王喃喃低语了两句,脸上满是复杂变幻的表情。而不知何时,影匕切瓦米已经孤身返回,跪伏在神王的身前。

    “神王陛下,殿下已经入帐休息了。”

    阿维特轻轻点了点头,垂着眼睛不说话。影匕切瓦米保持着伏跪的姿势,等待接下来的命令。

    时间就像在这一刻凝固,平静的月夜里安静无声,一切都在等待。阿维特给自己又斟了一杯青梅酒,浅浅尝了口酸涩的味道,再悠悠地站起身。他脚步摇摇晃晃,就这样走到帐篷的角落,拿起一本书册翻开。然后,他就这样一手拿着酒,一手拿着书册,祭舞般跳着吟唱道。

    “对酒当歌,人生又能有几多时日?…人生五十年,就像是梦幻与泡沫,眨眼就走到尽头!…这世间有谁人啊,能看见最初的月亮?这世间的明月啊,又会照向何方?…我看见了你,却听不见你的心声。我愿拥有月亮的神性,照亮你的内心!…”

    “逝去的先祖啊!我与他本是同根出生,煮着的豆子确实美味,我却不忍心食用啊!…他是初升的太阳,眼看着走向正午。我是正午的太阳,终究要走向黄昏…这天下此刻是我的,可也是他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子孙与后代的!…”

    阿维特唱着跳着,吟诵着都城流行的诗歌。这一刻,他像是祭礼中起舞的高级祭司,又像是节庆时吟诗的家族老人。足足半刻钟后,他才红着醉脸,呼着酒气,叉着腿坐倒在案几前。他把手中的诗册丢在案几上,忽然掉出一张夹在书中的纸条。而那诗册显露出的名字,却赫然是《修索克之诗》。

    “修索克之诗…这些饱含人生体悟,有着不同角色,风格完全不同的奇异诗歌,又究竟是谁人所写呢?…这诗歌啊,是表达着你的心迹,又或是来自你的神启?它们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而谁对谁错?…”

    阿维特抚在诗册上,睁开清醒的醉眼,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这一刻,他是如此的内心矛盾,是如此的杀心起伏,却又平生中难得的感受到畏惧,畏惧一个生死掌握在他手中的神启者!

    “主神啊!这就是真正的神性…是真实不虚、能预言未来的神性啊!…”

    阿维特喃喃的自语着,伸手拿起那张掉出的纸条。他沉默的注视着纸条上的字,哪怕他昨夜与今早,已经看了许多次。可每一次看到,却依然让他心中震撼,如同波涛汹涌,惊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这可是真正的神启预言,早在四年之前,就预言到此刻发生的事!…

    “密卫急报:有船队从玛雅之地,来到金湾城。随船带来邪魔首级,白肤长胡,面孔狰狞,从未有过。而金湾城全城大哗,人心震动。祭司贵族与武士,皆念修洛特殿下之名,高呼预言与神迹,虔信以为神灵!…”

    阿维特沉默地攥紧手掌,甚至攥破了信纸,指甲深深的嵌入肉中。淡淡的血渗出来,把纸条染上晕红。这份昨夜抵达的密信,是潜伏在金湾城中的联盟密卫,横穿内陆的山林狭径,直接从五百里外的金湾城,带到神石城的围城大营中的。而为了这封信的尽快抵达,这一路上换了四批善跑的信使,仅仅用了八天的时间…

    “修洛特的预言,白肤的邪魔,竟然真的在遥远的东海上出现了!…这种从未有过的占卜神迹啊,竟然真的在四年后应验!若是等邪魔的头颅传回联盟都城,再南下传到神石城大营…那新的太阳,一位年轻的长者,就要在人心中升起了!”

    沉默许久,阿维特心中剧烈的激荡着,脸上也罕见的失了神。这个消息的传来,甚至比轰鸣的火炮,还要让他震撼失神,让他心中战栗,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因为火炮只是攻城的武器,阿维特能亲眼看到,火炮是怎么铸造出来,火药又是如何制造出的,而石弹又是如何发射的。可神秘莫测的占卜,却是真实不虚的神性,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众神领域!这是真正让墨西加人震撼,让神王也为之失色的“神性”!

    “主神啊!一位普通的主神祭司,若是能预测几日后的风雨日食,就已经能让无数部落民跪伏,甚至让武士们低头俯首,为祭司虔诚效命了。而一位盛名在外的神启者,如今预言了足足四年后,预言了从未有过的变故,最后如神迹般实现!…”

    阿维特攥着信纸,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发泄着心中的情绪。而影匕切瓦米站在他身后,默默听着,如同真正的影子。他们都知道,作为墨西加人最看重的神秘活动,神圣的预言与占卜,在联盟人心中的意义!实际上,这就像商朝人,面对真正灵验的大占卜一样…

    一旦等到邪魔的首级抵达,修洛特的名字,就不仅在海滨之地,更是在墨西加人心中,拥有了如同长者般的神性威望,简直会直接封神!这种可怕的威望,越是在蒙昧的底层、越是在部落民与武士中,就越是巨大,能比肩甚至胜过神王!…而到了那个时候,阿维特再想对修洛特动手,需要付出政治成本就会太高太高,甚至一不小心,就会颠覆他自己…哪怕他杀掉修洛特,但修洛特留下的力量,再加上各地的大贵族,王室内部有野心的分支,都能以谋杀“神性长者”为号召,联手背刺于他…

    “到了那个时候…局势就不可制了…统治在于人心…神性影响的人心…”

    长夜无声,阿维特就这样坐在案几前,垂着脑袋,像是凝固又呼吸的雕塑。影匕切瓦米等候了许久,直到月亮都西斜,大帐中越发昏沉,眼看着都是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了…他这才轻轻开口,低声请示道。

    “神王陛下?…”

    “.”

    阿维特没有说话,抬眼看了影匕一会。他知晓影匕想要问什么,他也不想回答,甚至没有力气回答。许久后,他才轻轻摇了摇头,摆了摆手。

    “下去吧!.”

    “.是!…”

    影匕切瓦米顿了顿,低头行了一礼,这才悄然退出了帐外。而帐中的阿维特神情幽幽,像是一瞬间老了许多,又仿佛放下了什么艰难的抉择。

    “修洛特,我的学生…我真是羡慕你啊!羡慕你的智慧与神启,羡慕你的年轻与多子…我更相信你的誓言,哪怕你不信我…但我知道,你是可信的!只要你连着根不走…哪怕我负了天下人,只要你不负我,我就不会负了你!…毕竟,为了王室的未来,为了阿丽莎与修华…”

    “赞美主神维齐洛波齐特利!曾祖父维齐利维特尔庇佑!您是我的曾祖父,也是修洛特的高祖父,愿您见证!…”

    阿维特低声自语,望着深沉的黑暗,念诵着主神与先祖的名字。这一刻,他回忆着和修洛特的誓言,神情是罕见的虔诚。

    毕竟,在这个如同商周春秋的时代,在墨西加人的历史上,还从没有人洛水放屁,连打仗都是约好时间与地点的“花之战”。神圣的誓言与血脉,还如春秋中一样,绽放着最后的光彩…

    第一缕曙光从东方升起,落入不远处的王帐。草床上的修洛特猛然起身,瞳孔中映着曦光。他紧握着腰间的匕首,背后是湿漉漉的汗水,睁开的眼睛中是疑惑与警惕。这漫长无眠的一切,竟然就这样平安的过去了?可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阿维特说了那么多,危险试探了那么多次,又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年轻的王者默然片刻,才悄然起身,走到八卦旗与祭坛前。他沉默的燃起神烟,吸着让人放松的气息,握住象征天数的五十根葵草。随后,他口中低声念诵,念着主神的名字,也用念头寄托着,一切开始的月亮金字塔。

    “主神庇佑!月亮金字塔在上…请让我占卜前路,知晓自己的未来吧!…”

    修洛特神情虔诚,又一次占卜了完整的六爻。此刻的他,只能寻求神灵的指引,无论是否灵验,无论神灵在何方。

    “一爻少阴,二爻少阴,三爻少阳,四爻少阴,五爻少阴,六爻老阴…老阴变爻,为少阳…”

    漫长繁复的占卜到此,修洛特怔了怔,注视着似曾相识的卦象,似乎与上一次占卜连接了起来。他面露茫然,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一会后,他才在初升的朝阳中,低低自语,问着不会回答的神灵,看着已经回答的天意。

    “本卦,上土下山,竟然还是和上次一样的谦卦?…而变卦,上下都是山,为艮卦?艮卦象征着什么来着,是吉是凶?啊,我却不记得了…上六变爻,由谦卦入艮卦,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默然良久,修洛特摇了摇头。他站在帐门口,望着东方的太阳,只看到阳光冲破黑暗,而天地光芒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