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前。
萧瑟秋风吹拂北国大地,草木玄黄的渭水河畔,帝都大兴城赫然在立。
大隋之主祗奉上玄,君临万里,呕心沥血指挥着帝国这艘大船扬帆驶向盛世,而大兴城则是这艘大船首上最闪亮的新星。
大兴帝城之中,横贯东西的六层高岗犹如乾卦六爻,由北及南,秩为九一、九二、九三、九四、九五、九六之序。
阳下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贝龙,利见大人,是故,大隋宫城巍然屹立于九二高岗之上,居于北辰中天的宫城,可将整个帝都的里坊市井尽收于眼线之下。
正值深秋时节,龙首平原上,秋风啸,鸟飞绝,人踪灭,纵然是繁花似锦的大兴城,也在深秋寒意中,四野疏影,悄然无声。
大兴城中,一百零八个里坊规划有致,朝中勋贵,豪门富商,分居其中。
彼时,大兴城中府宅坐落,有西贵东贫之势。
西城之中,尤为杨家、宇文家、李家与独孤家最为气派。
宇文家府邸,位于大兴府西北角的居德坊中,此坊一半的门面、房宅,都是宇文家的资产。
宇文家是北周皇族,其势力盘根错节,帝国对宇文家一向是利用为主,堤防为辅。
自从宇文恺淡出庙堂和江湖,宇文家行事就低调了许多。
朝野之间,流传着不少杨素将要取代宇文家族地位的言论。
毕竟,杨素深得杨坚、杨广父子信赖,隐隐有压倒宇文家族的迹象,其中,不乏皇家有意以杨家克制宇文家的意图。
居德坊,宇文家主宅,气势不凡。
大兴城中,多有传言,宇文府邸中,隐藏着一只绝世凶兽,镇压着九州的逆气。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是先帝杨坚,还是新帝杨广,对宇文家都颇为重视。
此事,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是,大兴城中经常出现的乌鸦,几乎从来不曾在居德坊出现过。
甚至,就连老鼠虫害,也很难在居德坊中见到。
当然,最令大兴城中居民奇怪的是,宇文家族成员,甚至是家丁奴仆,都很少与外界打交道。
为数不多的交道,便是宇文家族对外采购生活用品。
可每次采购的物品中,肉类占比极大。
每月都要采购不下千只肥羊,还都是活物。
总之,大兴城西北角的居德坊,是大兴城中最神秘、最死气沉沉的一处。
宇文府邸外表美轮美奂,可在府邸中央,却有一大片荒林,而在荒林最深处,则是一间古朴的木屋。
大多数宇文家子弟,都知道这间木屋的主人是谁。
不是别人,正是天下闻名的机关家家主,宇文恺。
此时,木屋外,荒林中,放养着大量山羊。
木屋内,站着一个年轻人,而在他身前,则跪着一个满脸阴沉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在朝,是帝国太仆少卿,在宇文家族内,也地位不凡,他便是宇文化及。
可是,此时,他却低埋着头,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显然,能让他如此敬畏的人,宇文家族中,除了宇文恺外,便没有其他人了。
宇文化及面前的年轻人,便是宇文恺,他正不断在屋内踱步。
突然,木屋外传来了山羊悲惨至极的叫声,同时,还伴随着骨头被咬碎的吭吭声,以及某种生物发出的粗重喘息声。
宇文化及眉头微皱,三年了,老祖在这里已经三年了。
在宇文家族内,宇文子弟都不敢以正常人称来称呼宇文恺。
皆以老祖称呼宇文恺。
宇文化及已听闻过无数次这样的声音,可是,他却依旧对门外发生的事情无比反感。
木屋的门,被慢慢的推开,一个十二三岁的面色秀丽的女孩走进屋。
女孩穿着华贵的绸缎衣服,膝盖和手肘处,都磨损严重,就好像她一直是在地下爬行着生活一般。
女孩浑身散发着血腥味,嘴边冒着热气的鲜血缓缓留下。
她进屋后,一见到年轻人,便发出欢快的呜鸣声。
宇文恺转过身,这才呈现出他的面貌。
他年近百岁,头发灰白,可却面色红润,五官洋溢着柔和之意,看起来,就像是宇文化及的子侄般。
宇文恺见着女孩,便伸出右臂,抚摸这小女孩的头顶。
每次,他都会做出这样的动作。
每次,宇文化及都会感到莫名的害怕。
尤其是当他看到宇文恺那黑红的血肉,害怕的感觉就越加明显。
外人或许不明所以,宇文化及却是知道。
宇文恺的右臂,是一条由金石、齿轮构成的机关臂。
这条右臂,曾造就了无数可怕的机关。
女孩高兴得眯起眼睛,张开嘴巴,金属制造的锋锐牙齿,口内布满了吸盘一般的东西。
原来,此女孩是一只人傀,一只以杀戮为快事的人傀。
“精卫狩猎,已经可以自持约十个时辰了,稍作改造,一次狩猎,便可以自持十二个时辰以上。”宇文恺面露笑意。
宇文恺口中的自持,便是这个人傀在屋外自主活动。
宇文化及见到老祖高兴,满脸堆笑“以血液支持昆仑石的核心,让机关傀儡保持动力,想来就是诸葛武侯,也不如老祖高深的造诣。”
宇文恺轻轻摇头“以血养傀,乃是伤天和之事,诸葛孔明非不能也,实在是不愿也,武侯傀儡,以日月光为核心,这才是人傀终极之道,老夫还差得远呢。”
不久后,女孩中枢力量耗尽,慢慢躺倒在地。
正在这时,不知何时出现在木屋内的两只人鸢,衔起女孩的衣角,叼出屋去。
“此次现世的金鼎内,隐藏着重要秘密,事关重大,不得轻忽。杨素那边如何了?”宇文恺坐下,语气温和。
宇文化及恭敬的回应道“杨素正派人监视着我们与北边的生意,如此,我们与吐蕃交易的东西,就安全多了。”
“如今,杨素得势,若是他在皇帝陛下面前言及此事,恐会坏了大局。”
宇文恺缓缓摇头“杨素得罪的人太多,他虽能制衡我宇文家,却也不至于就此翻脸。我们故意卖破绽给他,他反而不会把矛头对向我们,毕竟手握别人把柄,倘若不加以利用,实在可惜。”
“杨素此人,过于跋扈,想来,时日不长了。”宇文恺笑得宛若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甚至有些羞涩。
宇文化及打了个寒颤,心中顿时冒出一个词,人面兽心。
宇文恺道“我宇文家贵为北周皇族,天下,本就是我宇文家的。”
“机关之术,精奥高深,然而,人性易变,只有机关傀儡,才会一直忠于主人。”
正在这时,门外的人鸢飞回,停在宇文恺肩膀上。
宇文恺轻描淡写道“昨日,你在春雨阁认得得那个清倌人很不错,只是,你喝多了,讲出的话,被她听见了。”
“也算是你负了人家吧。”
宇文化及正准备离开,可宇文恺的话,则令他猛然一惊。
“此事,老夫已帮你料理了。”
“记住,世人,永远不值得信任,只有机关傀儡才不会背叛。”宇文恺仍然是满脸温和的笑容。
宇文化及听在耳里,面颊上的汗珠,则是不受控制的滴落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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