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承志的死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消息早晚会传开,慕容复的意思其实是想试探一下老头的口风,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人选接替袁承志的位置,若能在短时间内选出一个威望足够、能力足够的人担任新首领,起码军队不会说散就散,多少还能保住一些元气。
但木桑道人好似没有听出他话中所指,苦笑一声道,“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办法,能拖一天算一天了。”
慕容复眉头微皱,干脆明言道,“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三军不可无帅,能早一天选出新首领,便能早一天收拾局面,重振士气,否则等消息传到吴三桂的耳朵里,那可就万事皆休矣。”
木桑道人闻言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的问道,“那依公子之见,何人能担此大任”
这本是金蛇营内部的问题,有没有结果说一声就是,他却询问慕容复的意见,试探之意不言自明。
慕容复也给气笑了,深深看了老头一眼,“我看道长就很合适,以您在金蛇营的超然地位,无论武功,声望,足可胜任金蛇营下一任首领。”
木桑道人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不禁愣住,半晌才苦笑着摆摆手,“公子就不要笑话老道了,实不相瞒,承志一死,老道已是心灰意冷,万念俱灰,若非这个烂摊子得有人收拾,老道一早就离开了。”
说话间慕容复一直盯着他的脸庞,似要瞧出什么破绽,但令他失望的是,老头神情黯淡,眉梢眼角疲态尽显,倒颇有几分心力交瘁的样子。
“无意争权夺势么……”慕容复心里如此想道,其实想想也正常,木桑道人若真的贪恋权势,早在袁承志活着的时候他就有大把机会,何至于等到今天。
略一寻思,打消了心里的怀疑,慕容复坦言道,“既然道长有心收拾这个烂摊子,而本公子也不想坐视金蛇营就此消亡,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挽回局面你要知道,我慕容家的兵甲辎重已经在路上了,如果你没有办法就趁早说,我也好趁早给他们传信,免得白跑一趟。”
这话倒是不假,运送如此巨量的一批装备,从江南到山东,所耗费的人力物力绝非一个小数目,他必须早做决定,否则慕容家的损失可就大了。
木桑道人闻言脸色不由凝重了许多,沉吟片刻正色道,“公子快人快语,老道就不拐弯抹角了,其实老道的想法是找一个人代替承志,先应付了眼下局面再说。”
“嗯”慕容复听到这话不由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道长的意思是,找人易容假扮,冒充袁承志”
木桑道人缓缓点头,“不错,除此之外,老道实在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慕容复脸色有点古怪,说实话,这个想法他也曾经有过,而且还是在袁承志死之前,既然袁承志的身份地位没法替代,那为何不替代他这个人呢毕竟慕容家的易容术已经发展成熟,做到以假乱真并不难,当初让赵洪替代耶律洪基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
但后来这个念头还是被打消了,袁承志跟耶律洪基不同,耶律洪基是辽国皇帝,身份尊贵,至高无上,只要赵洪不露出太大的马脚,基本没人敢怀疑他,就算有些许疑心,也不敢轻易表露,等挨过初期那段最难熬的时间,赵洪便可放开拳脚,大肆替换身边之人,一点一点将辽国掌控在手。
而袁承志不一样,他待人宽厚,跟身边的人称兄道弟,打成一片,跟不少江湖豪杰都有过命交情,想要不引起这些人的怀疑很难,除非能复刻出一个性格脾气乃至记忆都一模一样的“袁承志”,一旦露出半点马脚,有极大可能会被立马戳破。
当然,除此之外慕容复还有一层顾虑,那就是温青青,他已经得到这个女人大半的心,若杀了袁承志,二人就此陌路,实在得不偿失。
而今袁承志死了,木桑道人又提出这样一个办法,可以说一下子将这两层顾虑都打消了,因为众高层都知道“袁承志”是假的,根本不用怀疑,那么扮演袁承志的人也就不用费尽心机去掩饰什么,相反其他人还会帮他掩饰,而温青青纵然心有芥蒂,毕竟真袁承志不是他杀的。
慕容复有一点心动,脸上还有那么点不自然,干咳一声,略微扭捏的说道,“这个……恐怕不太合适吧,本公子平时还是很忙的,有很多大事等着本公子去处理,怕是抽不开身啊。”
木桑道人听到这话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半晌才颇为委婉的说道,“公子可能误会了,这点小事怎敢劳烦公子出手,随便找个金蛇营的人就能办了。”
他将“金蛇营”三字咬得很重,意思很明显,就算要假扮袁承志,也只会找自家人,你就别多想了。
慕容复会错了意,不由脸皮发烫,没好气道,“那你来找我做什么,你们自己商量着办不就完了!”
木桑道人有点想笑,似又不敢,老脸憋得通红,但见慕容复脸色越来越黑,他连忙平复心情,用一种颇为严肃的口吻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贵我两家如今已达成同盟,这事还是要与公子商量一二的。”
慕容复听到这话顿时反应过来,假扮袁承志应该是已经商量过了的,甚至已经定下了,之所以到他这来演这么一出,其实是想稳住他,在现在这种局势下,他此前答应给金蛇营提供的兵甲装备变得更加重要,如果他这个时候抽身,无异于雪上加霜。
此外,这事也必须先跟他通气,毕竟昨晚还有不少他的人在现场,如果他这边守不住秘密,金蛇营的计划完全是白搭。
想通其中关节,慕容复心情一下好了起来,故作吃惊的看着老头,“同盟贵营何时与慕容家结成同盟了道长可不要乱说话,这份荣誉我慕容家承受不起,万一引来某些人的敌视可就不好了。”
木桑道人对此似乎早有几分意料,也难怪,以面前之人的奸猾,不坐地起价那是不可能的,幽幽一叹,“公子不必拿话挤兑老道,想怎么样直说吧,反正金蛇营的情况你都清楚,最坏不过是原地分家散伙,真到了那一步,老道也就真解脱了,从此归隐山林,修身养性,落个逍遥自在。”
他这一说,反倒将了慕容复一军:你要愿意继续合作,那我也愿意出力一搏,你要不愿意,大家一拍两散,反正我的后路已经想好了。
慕容复瞪了老头一眼,心里有点恼火,却不得不静下心来细细衡量其中的得失,找人假扮袁承志固然是一条妙计,但其中的风险也不小,昨晚现场那么多人,只要有一个人嘴不把门,计划便前功尽弃。
一旦计划失败,双方承受的后果也不相同,金蛇营了不起被打回原形,由一盘散沙变成另一盘散沙,可慕容家承受的代价就太大了,费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非但没能达成目的,还要损失大批兵器,两相对比,说天壤之别并不为过。
当然,这事也不是半点好处没有,只要过了吴三桂这一关,往后便等于拿住了金蛇营最大的把柄,他可以凭此光明正大掺和金蛇营内部之事,若操作得当,直接控制金蛇营也不是不可能。
到底还是一支发展了十余年的义军组织,别的不说,十数万军队是实打实摆在那里的,即便这支军队战力低下,军纪也谈不上严明,其中还有各种各样的小问题,比如匪气难除,山头、门户、地域抱团现象严重等等,但对于慕容复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军队到他手里,他有大把的办法可以解决。
问题是现在这盘散沙能过吴三桂那一关么袁承志已死的消息真的能够瞒得住么
这其中实在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完全就是一场豪赌,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思绪良久,慕容复始终下不了决心,虽然他很喜欢跟人打赌,但那都是在把握十足的情况下,才会故意给别人下套,像这种全无把握或者说把握很小、而风险又很大的事,他是不会轻易下注的。
“你们有多少把握”慕容复开口问道,顿了顿,又强调一句,“我是说假袁承志的身份不被戳破。”
木桑道人面色一喜,随即皱眉思索起来,半晌答道,“八成,昨晚亲眼见到承志尸体的人就只有你刚才见过的那几个,外加青青,他们都会守口如瓶,至于……至于公子府上那几位,相信也不会乱说话,其他人纵然有所怀疑,可毕竟没亲眼见到尸体,只要尽快让‘承志’在人前露面,便可消除他们的疑虑。”
“吴三桂打来怎么办”
“公子多虑了,既然‘承志’没死,人心就不会散,该怎么打还怎么打,打赢了是造化,打不赢那也是天意如此,人力不可为。”
木桑道人说着又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意兴阑珊之态。
慕容复挑了挑眉,“可毕竟袁承志已经死了,下面的人不知道,你们这些高层可都是一清二楚的,你能保证所有人都跟你一个心思,尽心尽力打赢此仗”
这确实是一个要命的问题,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金蛇营底下的人之所以没有凝聚力,从根子上来说,就是上层人物带的头,这些个头目表面上一团和气,暗地里没少勾心斗角,以前还是因为袁承志在,大家颇为克制,现在袁承志不在了,谁知道他们心里在盘算什么
别以为这些人满口忠义就真的忠义了,君不见天地会风际中,那可算得上“忠义”的楷模了,实际上却是康熙的人,天知道金蛇营里有多少个“风际中”,又有多少个会在生死关头选择变节的人。
也不需要多,一个足矣,一个就能致使全军溃败,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