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移驾长乐宫,只见朱红宫门两遍被人用金漆提了一句诗词。
“长乐宫连上苑春,玉楼金殿艳歌新。”
梁逸扯动嘴角,这个陆三通,是把这里当成冷宫了么?提这等凄婉哀怨的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不受宠的妃子。
抬脚进了正厅,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到周问行将自家主子扶了出来。
一袭青雾色的长纱裙一直延伸到脚踝,绣着莹白色丝线的前襟微微敞开,腰间缠着一根青玉链子,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地,煞是好看。
陆三通径直坐在梁逸面前,浓密的墨色长发随意用根白色绸子束在脑后,别有一番意味。
毫无瑕疵的脸,不施粉黛,苍白如纸,挂着是拒人千里的表情。以往透着灵俊的眼眸,却满是空洞。
梁逸起身凑到她的面前打量着,终是发觉到她的眼神涣散,他一把握住陆三通的双肩,“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想看的东西都不在了,没什么想看的,这双眼睛不用也罢。”陆三通伸出手,周问行将已经准备好的白色绸带递了上去。
梁逸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有些冰冷,“传御医。”转身对陆三通说道“就算没有谢青,寡人也会寻遍天下名医,把你这双漂亮眼睛医好。”
谢青,这个名字是她心中最痛的地方。
“为什么,是你?”陆三通似是在问自己“为什么,偏偏是你啊?”
她没有等到回答,门吱呀一响,将她带回了过去。
“你把兵权交给了五皇子?”陆三通剥着白白的莲蓬仁嚼着,丝毫不在意,毕竟五皇子在她心里是个耿直憨憨,忠厚老实。
“逸儿自小跟着我习武,若要算辈分,他算你师兄呢。”摄政王交了兵权,也没什么政事要务处理,倒也落得清闲“虽然之前纨绔嚣张一点,不过这几年好多了,他跟梁斌交好,朝堂之上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陆三通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没了兵权和政权的摄政王,就是摆设,对梁斌不会造成什么威胁了,但愿梁斌会放过他吧。
先王梁宇退位后,也经常来摄政王府喝茶赏花,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梁斌登基两年后,也在陆三通习惯了这种安稳后,梁征出了事。
“王爷,您以后,不能再习武了……”梁征那两条已经是血肉模糊的双腿,谢青已经不忍心再看。
“被重甲车碾过,能保住性命已是最好的结果,我也老了,不需要带兵打仗了,如此这般,若能让斌儿就此放下戒心,一心朝政也算我为大梁立功了。”
梁征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梁宇闻讯赶来,梁逸紧随其后,刚进门便“扑通”一声跪在梁征榻前。
“皇叔!”
“逸儿,这重甲车的运作一向正常,今日为何会失控!”梁宇端坐在一旁,脸色铁青。
“孩儿不知,但是重甲车是孩儿一手培养,失察之罪难辞其咎,此番过错全在孩儿,请父亲皇叔责罚!”梁逸身高八尺,跪在那里,身子抖得像筛子一般。
“此事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且好生休养。”梁宇给梁征掖了被子,走出摄政王府。
正如梁逸所说,重甲车是由梁逸一手培养,梁逸难辞其咎,于是被罚禁足凌波殿。
手上兵权暂时交给刚刚入朝的孟祥琦和大将军杜云平保管。
“什么?皇叔重伤?”因为伤寒而昏睡一夜的梁斌刚刚醒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不知应该开心还是担心。
“重甲车,难不成五弟也出事了?”梁斌想都没想,便赶往凌波殿。相比一直比他优秀出挑的皇叔,梁斌更担心的是这个憨厚正直的皇弟。
“奴才参见大王。”李林玉规矩叩首。
“五王爷呢?”梁斌急切问道。
“主子现在被禁足,不过主子托奴才给您带个话,说是辜负大王的期望了。”李林玉含糊其辞,眼神躲闪。
梁斌心中陡然升起一丝凉意,“你这话什么意思?五王爷在哪?”他不顾侍卫的阻拦,往凌波殿走去。
“大王,使不得,先王有命,主子面壁思过一年,谁都不能见啊。”李林玉佯装拦不住梁斌,梁斌一脚踢开门,发现梁宇——也就是自己的亲爹正襟危坐在正厅。
“混账!”梁宇手上青筋暴起,“你老子我还没死呢!你就这么容不下你的皇叔?甚至还要假手于你的皇弟?好一个借刀杀人啊!”
“父亲……”梁斌一下明白了什么,呆呆立在原地。
“你给我跪下!”梁宇怒斥。
堂堂一国之主,双膝跪地,原本晴朗的天空炸开一个响雷,竟把梁斌寝殿的牌匾劈下来,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他自幼跟皇叔不合,这是满朝皆知的事,可是自从皇叔把兵权给了梁逸,虽然摄政王这个名头很是碍眼,他却也没想在皇叔身上动什么念头。
可李林玉方才含糊其辞,现如今,他已经是百口莫辩。索性笑了起来,看着梁宇说道“我哪点不如他?你说啊?父亲,如果现在残废双腿的人是我,始作俑者是皇叔,你又会不会像现在这般维护我?”
“是我对你疏于管教,”梁宇冷着脸,盯着已经丧心病狂的儿子“我本以为你能学会友爱兄弟,我间接逼死你的母亲,所以哪怕你心中有恨,偏执一些也是应当的,可是我没想到你却走了歪路,连自己的手足都不放过。”
“我从小就跟皇叔一起长大,皇叔武功比我高,文采比我好,你处处维护皇叔,可曾考虑过我这个当儿子的感受!是你欠我的!父亲……梁宇!是你欠我的!”梁斌愣了一下,广袖下的双手紧紧握着,指甲刺破掌心也全然不知。
梁宇转身离开,一袭白衣不染尘埃,仿佛连一点目光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一般匆匆离去。
父亲,你当真都不愿意再看我一眼吗?
梁斌被押解到宗人府,那日,他被父亲废除王位,除了沼淮一直照应,没有人再来探望。
“我们不可一世的王上,现在怎么像一条丧家之犬?”王汐的嘴一向不饶人。
“王先生请便,我梁斌再落魄,也轮不到先生来看笑话。”梁斌在一旁心无旁骛地练字。直到多年之后,陆三通看到那“一统江山”四个大字,不得不佩服这堆蚯蚓竟被他排列整齐,看起来甚是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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