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总是要恢复平静,他就这么一直在思过崖,也不知道又到底都过去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旁边的山体忽然开启,原本四面环山的深谷裂出一条小路,他迟疑了一下,看见天澈的身影从那条蜿蜒的小路大步跨来。
天澈见他神色平静如常,只是整个人有些木讷呆滞,还在那跪着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他憋憋嘴,一直担心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远远的就将手里干净的衣裳丢过去,皱着眉头道“快起来,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吧,这都多久了,一身血腥都发臭了。”
萧千夜这才发现自己仍是身着那天血战回来之后的衣服,胸膛衣襟的衣裳都是破破烂烂的,天澈虽然看起来一脸嫌弃的捏住了鼻子,其实眼里全是欣喜,见他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赶紧过来拽了他一把,催道“发什么呆呢?阿潇醒了好久了,这会应该在等你了吧,还不赶紧过去?”
听到云潇两个字,萧千夜立即回过神来,呆滞的目光也一瞬间恢复明亮,天澈暗暗咋舌,生怕他真的头也不回就去找云潇,急忙又拦着补充了一句“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就信了!别急别急,你先去旁边剑冢,师父也在等你呢。”
“师父在剑冢?”萧千夜果然是听话的顿住脚步,方才眼里的开心之色立马被紧张取代,思过崖和剑冢不过一山之隔,在咸池的另一个方向,天澈认真的点头,提醒道“师父带着你的剑灵进去几天了,这些时间你在思过崖,他也没出来过,刚才传话让我带你进去,快别傻站着了,赶紧的。”
萧千夜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衣服,是昆仑的弟子服,天澈尴尬的咳了一声,道“要不先……先换上吧,虽然人是脏了点,好歹衣服是干净的。”
“不,不用了。”萧千夜神色凝重,反手又将衣服还了回去。
“你不想穿弟子服了吗?”天澈立即就猜到了他的想法,哼了一声,低声道“之前的事情我都听唐师姐说过了,你是嫌惹师父生气一次还不够,这会还要自己往枪口上撞?”
“师兄,我不能继续留在昆仑了。”萧千夜只觉得头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喃喃低语,“我做过太多伤天害理之事,继续留在昆仑不过是让师门蒙羞,既然有机会……有机会叛离出走,我不该再回头。”
天澈抿了抿唇,看着此刻的萧千夜,感觉他竟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般。
两人沉默的对视了好一会,天澈只觉得在深心处突地冒起一股无能为力,只能强行又把衣服塞给他,不顾他反对的说道“你要走也得经过师父同意,我可没这么大的权力赶你走,刚才那些话,你留着去剑冢跟师父亲自说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头也不回的往外头走去,萧千夜艰难的跟在天澈后面,感觉每一步都格外沉重。
两人一起离开思过崖,咸池是昆仑山最大的天池之一,一眼望去尽是水光荡漾,映照着正午明媚的日光极为刺眼,天澈走在他前面,漫不经心的说道“说起来,之前我去唐师姐那里看过眀姝公主,她身上的虫印已经消失不会再复原了,师姐还问我以后准备怎么办,是送她回去,还是留下来?”
萧千夜本就有些心不在焉,这会听见天澈提起眀姝公主,也是感到一阵头疼,五公主以前就不受宠爱,如今又莫名得罪了明溪,多半回了飞垣也是继续被冷落,但是她毕竟是此次灾难的源头,真要让她留在昆仑,会不会让同门心有不满?
天澈在旁边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自然也是知道其中利弊,无奈的摇头,不再多说什么,就在此时,清澈的湖水忽然无风自动,水面泛起奇怪的涟漪,两人同时警惕的顿步往湖中心忘了过去,豁然发现一个黑色的影子在一点点凝聚。
转瞬之间,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萧千夜想也不想本能的将天澈拦在身后,警惕的望向湖中的人,黑影冲他们淡淡一笑,隔着很远的距离,通过微风传声“一段时间不见,二位看起来已经和解了吗?”
“夜王……”天澈大吃一惊,在看清楚对方的脸之后心中骤然升起一抹无名的恐惧,碧落海一战的画面似乎还近在眼前,怎么回事,这个人怎么会好好的忽然出现在咸池?
夜王玩味的欣赏着两人截然不同的反应,脸上不由得显出得意之色,忽然将目光望向另一个方向,半开玩笑的说道“说起来之前那个被缚王水狱改造过的试体似乎也在不远处,他竟然还活着吗?”
“你……”天澈死死咬住牙,明知对方是激将法,心中仍然怨恨难耐,弟弟天释被他带回来之后几乎无法正常言行,青丘师叔将他安放在一处隐蔽的天池附近,嘱咐自己要带回曾今试药的记录,他这才下定决心第二次折返飞垣。
谁料短短数月飞垣早已经彻底变了天,明溪从皇太子登基称帝,萧千夜却从军阁主沦为全境逃犯被千夫所指,没等他们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一行就已经落入奸计,又再次引发了昆仑山幻魃之灾!
师兄师叔接连遇害,云潇也被无言谷主设计复苏双剑而失去了一只手,他曾得到谷主相救才捡回一条命,谁能想到谷主竟然也是上天界的人。
上天界……当真是一个权衡利弊之后,什么都可以作为筹码牺牲的地方。
“那个孩子其实蛮有意思的。”夜王补充了一句,感慨万分,“潜蛟也是蛟龙的一种吧,要不是被你抢走了,我还想带他回去,再好好研究一番。”
“师兄……别理他。”萧千夜紧蹙眉峰,知道对方只是故意想要挑拨离间,但当时北岸城一战又的确是他理亏,于情于理,他又不好多说什么。
天澈用力的闭了一下眼,摇摇头,没有多说话。
萧千夜觉得心中一阵愧疚,再看夜王幸灾乐祸的脸,真的是不用想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他也不想和夜王继续废话,直接挑开话题开门见山的说道“我大哥的命在你手上,昆仑的事情结束之后我自然会赶紧回去帮你解决封印和阵眼,大人不可不比亲自现身提醒。”
“哦……记得就好。”夜王笑了笑,他在黄昏之海恢复的时间越久,身上独特的神力就愈加明显,萧千夜是一点也不敢放松警惕,咸池的水正在以夜王为中心,逐渐泛起墨色水纹,像一种无声的威胁,又道“萧阁主若是回飞垣,以你的这张脸,真的是太容易被人认出来,若是不介意,我想借你个人,他可以帮你悄无声息的掩人耳目。”
“借我个人?”萧千夜冷冷重复这四个字,夜王怎么会好心想要帮他,无非是这一次耽误的太久让他不耐烦了,夜王从咸池上方一直晃到他身边,笑咯咯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也不是我一定要把他塞给你,只不过那家伙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非常担心他女儿的情况,反正我本也要他盯着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他来帮你,如何?”
萧千夜心中咯噔一下,立马知道他说的人是谁,不等他回绝,夜王打断他的话,继续说道“凤九卿熟悉上天界的术法,不仅能帮你,更重要的是……相比你的腹背受敌,他更能保护好云潇,你说是不是?”
这一次萧千夜没有反驳,他最担心的人无非就是云潇,如果凤九卿真的愿意保护她,那自然是最佳的人选,只是这家伙对云潇是真心吗?他毕竟是亲手将凤姬送给夜王过的人,真的能信任吗?
夜王冷哼一声,对于自己身边的那个人,他一直是三分信任七分堤防,自己虽也不知道他此次主动提出这种要求到底是真的放不下女儿还是另有隐情,但是凤九卿的确能带着萧千夜快速到达各地封印而不被察觉,找回身体恢复原貌,这才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哼……我那位好友似乎是开始神眠了?既然如此,萧阁主若是有什么需要就直接和凤九卿谈吧。”夜王轻轻冷笑,料想凤九卿也不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耍什么花样,他现身的目的本就只是为了提醒萧千夜,此时目的达到自然也不准备多做停留,只见那道黑色的残影向周围晕染散开,不过一会就化成一抹烟雾往高空升去。
萧千夜冷眼看着一言不发,天澈看了他半晌,脸上先是不满,再是无奈,说话的语气也明显低了下来“千夜,夜王是不是一直在逼你什么?你大哥……”
“没什么。”萧千夜打断师兄的话,情绪慢慢稳定下来,脸色也平静许多,弑神之计他从来没有和师门提起过,对现在的昆仑而言,他依然是个背弃故土,草菅人命的逃犯吧?
想到这些,萧千夜只是不解不安的望向剑冢方向,既然如此,师父为什么还不肯将他逐出师门?甚至他主动要走,师父不仅不同意,反而大发雷霆?
天澈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总觉得这件事应该是另有隐情,但他怎么想也无法找出合理的解释,只得头疼的揉了揉脑门,叹道“千夜,我虽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何选择和他合作,但上天界不是善类,你心中要有个数,剑冢就在前面了,你自己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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