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放完烧完了，那个女孩对着江边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提起篮子，很快转身上了码头离开。

    龙云青实在好奇，忍不住跟着走上几个码头，见那个女孩上了自己那船相邻的一只民船，很快不见。

    龙云青又返回刚才女孩驻足的地方，观望了一会，突然一阵惊喜那个女孩放下的纸船，竟然还有一只留在岸边。

    龙云青于是小心走过去捡起，鞋子湿了一半，浑然不觉。

    回到船舱，依旧一片寂静。龙云青没有睡意，先拿出自己手抓的那块纸片，慢慢在桌子上展开，见上面只有四个小楷字“林如玉泣”，那个“泣”后面一定还有半个字，龙云青猜想应当是个“血”字。

    这四个字写得十分精致有力，一定练过多年，龙云青怀疑不是那个女孩的手笔，因为她确实还只是孩子。

    龙云青又慢慢拆开那个纸船，见上面写着两句诗，上句很字迹清楚，写着“寒烟满眼青山远”，下句因为纸张湿了，字迹已经半模糊，但是还是看得出来，写的是“故乡他乡两不知”。

    这两句诗的字迹，和那纸片上的字迹一样，一定是同一个人的手笔，竟然都是那个女孩子写的？

    这个十来岁的女孩子，一定是在江边祭祀她的至亲，她不单会诗书，应当还会些武艺。要不在这样来往船只停泊的地方，她不可能有胆量夜深人静一人出来祭祀。而且她转身用匕首抵住自己，虽然是乘自己完全不备的情形下得手，但是那个速度只在瞬间，不会功夫的人绝对没有这样的身手。

    一阵悠扬凄凉的笛声响起，龙云青又情不自禁走上船头，见那笛声正是出自刚才那个女孩上的那条民船。

    龙云青第一次这么用心地听这个曲子，听着听着，竟然留下了眼泪。

    天涯之中，也有和自己一样万般无奈悲苦孤独之人么？

    笛声没有了，龙云青没有睡意，一直呆坐在船头远望，一直到天蒙蒙亮，见对面那条民船已经开始启航，慢慢往北而去。

    寒烟满眼青山远，故乡他乡两不知。

    想起这两句诗，龙云青只能长叹一声，很快走进去，将那张写着两句诗已经吹干的纸和那残片，小心地用手帕包好，放在怀里，这才感到有倦意，于是进去躺下。

    一个时辰后，龙来扬进来，说该出去吃饭。

    “四哥，你平常都比我起得早，今天怎么迟，昨天真喝醉了？”

    龙来扬觉得奇怪，笑问道。

    龙云青笑道“我昨后半夜没有睡好，所以今早上困。”

    两兄弟出来，只听范原道“我们的马已经到了，今天已经是三月初四，下船后不管是什么时辰，我们先吃饭，饭后两个人去二龙子驻地苏城，告知大王的旨意，我们其他人要尽快赶到明月城，和大龙子汇合。三月六日，我们大军必须开始渡江。如果不抓紧，等江南雨季来临时，我们想过江也不能了。”

    众人自然齐声答应。

    此后接连的奔波与战事，龙云青很快再没有空闲去想这次江边的奇遇。

    却说龙云青江边遇到的那个女孩，正是几年前从皇城罗云山云觉寺逃到江南的林如玉。

    当初从罗云山云觉寺逃出后，林如玉亲眼见马师父马琴受伤落下悬崖激流，很快又是自己的姐姐和高子勇，加上受伤生病，一路走走停停奔波，一直到八月快中秋节时，一行七人才到四川，在那里住了五六天后，正准备买船而下，萧嬷嬷又病了。

    萧嬷嬷这次病得不轻，但是为了早日到扬州，说不用停下，带上自己上路就可以，说自己的病情如果没有好转，也希望能够葬在扬州，因为那是自己和马师父说好落脚的地方。

    欧阳九娘几个月来，早开始须发还俗，见萧嬷嬷如此重情义，于是几个人轮流背着上路，终于在十月份底到达扬州。

    现在林如玉一行七人，再没有出家之人，况且有男有女，自然不好去道观寺院栖身。好在大家带的盘缠不少，于是欧阳九娘在梅花山下买了一个不大的农家小院，还买了两亩薄田，暂时安顿下来。

    三年过去，林如玉在欧阳师父的教导下，学文习武，却很少出去。因为欧阳师父打探到，不少江南的水家王室，为了争民心夺王权，都打着水家正统称帝，以至于相互残杀，乱军未至，烽烟先起。

    江北一直战乱不休，江南祸乱连连。欧阳师父和萧嬷嬷商议，决定还是听原来水英明的建议，做个普通百姓，也少到城里，生怕遇上战乱。

    林如玉虽然只有六岁，末世家国失去，亲人先后亡故，眼下只有这几个忠义之人陪着自己，自己很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学会忍耐，学会放下。

    到扬州后的第二年春天，陪着林如玉走过种种艰难的萧嬷嬷还是病故了。临终前她对欧阳师父说，难得曾子山武庆和阿离阿春四个年轻人都如此忠义，希望欧阳九娘让他们两对年轻人结为夫妻，让他们以后和如玉姐妹相称，一定要护着如玉长大成人。

    去年中秋节后，欧阳九娘记住萧嬷嬷的嘱咐，为曾子山和阿离，武庆和阿春举办了简单的成婚仪式。听说龙昊天的大军已经快到了江北，不少乱军已经逃到江南山林，扬州是江边重镇，这里大战肯定难免。欧阳九娘听人说现在京城已经安宁，比原来水家王朝时还好，于是和林如玉商议一起回京城。

    如玉坦率地说，自己很喜欢扬州这个地方，说这里宅子一定要留着。说万一京城不妥，还可以继续回来住。即使扬州有战乱，住在梅花山下的百姓，要逃命应当不难。

    十一月初，江北并没有传来大军要渡江的消息，所以欧阳师父决定年后回京城，留两个人这里守着宅子。

    二月二十六日，欧阳师父留下已经有身孕的阿离曾子山夫妻，交代一番，自己带了林如玉阿春和武庆，登上了北去的民船。

    这四年来，欧阳师父教导林如玉诗书武艺，不再提国仇家恨一类，因为如玉还是个孩子。

    如玉做得最多的不是练习武艺，而是静心在屋子练字看书，没有师父，只有欧阳师父买来的一些名家字帖和书籍。

    阿离会奏笛子，林如玉很快学会，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不过如玉来到江南后，少言寡语，这让欧阳师父十分内疚。因为自己知道，小时候的如玉，可是一个很活波的精灵公主。

    只有林如玉自己知道，那罗云山逃走时亲眼见亲人恩人为了保住自己魂断悬崖激流的惨烈，就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永远扎在自己的心窝上。

    眼下陪伴自己的这几个人，都是在拿自己的命在护着自己。自己现在无法报答，只知道不能让他们再冒险，不能让他们难过，也不能让他们牵挂，自己一定要做得最好。

    每年的三月三日，那是水家皇朝的倾覆之日，也是林如玉九五至尊父亲和京城皇室宗亲蒙难的日子，林如玉表面好像已经在欧阳师父的教导下淡忘了国仇家恨，但是在夜深人静时，她依旧以自己特殊的哀悼方式，表达自己对故国江山还有至亲的哀悼之痛。

    这三年来，如果说有人发现过自己心中的隐痛，那就是在回京泊船时的那次，不过所幸那人好像不是坏人。虽然他个子高大魁梧，自己却很轻易的用匕首抵住他，他竟然也没有一丝反抗。

    三月二十六日，欧阳九娘终于带着林如玉回到了京城。昔日萧条的皇城，已经焕然一新，一片太平景象。为了让林如玉不再睹物伤感，欧阳九娘决定不进内城，而是在北门外城找了一个客栈住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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