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乌黑的青丝在烛光中散发出隐隐光泽,她喜欢用的发油总是有股淡淡的木樨花香,这香气曾在他新婚之夜安抚过他躁乱的心,而此时此刻,已经有了身孕的妻子,正抓着他的手,声音温柔的央求他别去……
齐嘉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只是和妻子四目相对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汴京开始起风了,骤雨即将磅礴而来。
季绾抱着胳膊轻轻嘘了一口气,门房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这位娘子且去吧,我家公子没空出来。”
门外却传来女子疑惑的声音:“这是为何?”
门房只当是哪个心慕自家公子的娇娘子,毕竟汴京城里,有几个公子哥儿没有一两件风流韵事的,便也没放在心上,想着快些打发了好,便道:“我家大奶奶身上有喜了,大公子自然是要日夜陪伴的,没空搭理旁人,娘子还是快快回去吧,外面乱着哩!”
齐大奶奶用孕在身了?齐嘉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季绾嘴角不由微勾,旋即想到什么,顿时觉得五味陈杂,看样子,齐家并非不知外面动静,自己倒是多此一举杞人忧天了。
这般想着,便觉得脚下生寒,季绾回头看了一眼不见半点光亮的巷道,抿唇轻笑,正欲离开,忽的响起一阵异响。
“想必便是季姑娘了吧?”
季绾回头,只见一位身着碧色妆花缎比甲的十七八岁梳着妇人髻的女子站在门口。
身边有个丫鬟提着盏风灯,光压得很低。
她正想问是谁,那小妇人已经开了口:“我家夫君去了老太太那里,我想着既然人也来了,到底还是见一面的好,免得季姑娘心中牵挂夜不能寐……哦我该叫你季娘子吧,你这肚子……”
她的目光落在季绾高高隆起的小腹上,神色骤然一变。
“放心,这孩子和齐嘉没有关系。”
季绾看出齐大奶奶的心思,索性开门见山的解释道。
闻听此言,文氏的神色才缓了下来,掩口而笑,“我家夫君的品性,没有谁比我这个做枕边人的更明白了,季娘子多虑了。”
听到这里,季绾自然也明白齐大奶奶到底是来做什么了,她虽能理解其用心,却对她这样的行为觉得嗤之以鼻。
“外面兵荒马乱的,齐大奶奶还是早些回去歇着,我本也只是来传消息的,既然齐家早有消息,我这边走了。”
说完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文氏见状,胸口一滞,她是齐嘉的正头娘子,这季娘子是不是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明明想和自家夫君纠缠不休,还做出一副不屑一顾自视清高的模样!当真是虚伪至极。
季绾刚走两步,就被后面追上来的文氏紧紧攥住胳膊。
“我话还没说完,季娘子着急什么?莫非是心虚了。”
她和自己都是有身子的人,季绾不敢生拉硬拽,唯恐伤到彼此,便尽量放平语气道:“齐大奶奶这是做什么?”
齐老太太正捏着莲花银匙拨弄着景泰蓝兽头香炉里的香灰,田嬷嬷领着齐嘉进屋来。
“祖母。”
“嗯。”齐老太太头也不抬,只嗯了一声。
齐嘉轻咳两声,迟疑着问道:“祖母,季绾现在何处?”
闻言,老太太才抬起头,把手中银匙放在了白瓷缸里,取过早早准备好的帕子擦了手,“怎么问起这个?”
老太太不答反问的话彻底让齐嘉心下慌乱起来,他目光执拗的问道:“季绾到底在哪里?”
田嬷嬷见状,忙上来扶齐嘉到一边坐下,笑道:“大少爷这话问的,老太太当初答应了大少爷之后,立刻就让老奴去南王府救人了,还是搬了老太爷出来,才把人救出来送了出去,大少爷大病一场,莫非是糊涂了?”
齐老太太冷哼一声,耷拉着眼皮,齐嘉却执拗的道:“田嬷嬷,我同祖母说话,田嬷嬷还请先出去。”
“放肆!”齐老太太手中瓷器“嘭”的一声砸在了红木描金芙蓉桌上,“田嬷嬷是你长辈,你就是这么说话的?”
“季绾在哪里?”齐嘉深吸一口气,“祖母,孙儿问最后一遍。”
齐老太太眼底闪过一抹心虚,“她自然是在她该在的地方。”
“祖母还是不肯说实话?”
齐老太太闻言看向退到梁柱后面的田嬷嬷,田嬷嬷不敢上前,只隐晦的摇了摇头,示意老太太,她没有把事情透露出去。
屋里正争执不下,屋外由远及近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不好了不好了,大奶奶跌倒了!”
“什么?”祖孙两异口同声,几乎同时往外跑去。
“在哪儿?”齐嘉急声。
小厮道:“在后门处。”
此刻齐嘉也顾不得问为何文氏会在后门处了,只知道这有身孕的女子跌倒向来不是什么小事。
文氏捂着肚子痛呼着倒地不起,婆子不许丫鬟去扶:“大奶奶现在情况不明,大少爷擅医,等着大少爷过来再定夺,你们若是把大奶奶碰出个什么好歹,谁也别想好过!”
“大奶奶先忍忍,大少爷很快就会过来了,快,下雨了,拿伞来啊!”
丫鬟婆子们纷纷劝着安抚着,眼见下起雨来,又忙去拿伞,文氏的目光却落在昏暗阴影处,那季娘子此刻已经摔得晕倒了过去,此事于她不利,她贴身的丫鬟是不会声张的。
刚才她本无意让她跌倒的,是她自己不识抬举,几次三番驳她的话,她这才会急的动了手,就算是出了事,那也怨不着她!
院内依旧不敢大亮光火,齐嘉出来的时候,急的险些没看见门槛摔着。
“别动,我看看。”
齐嘉不顾雨脚急促,上前扶住文氏的头,手把住脉门,这才将她打横抱在怀里,一边急声吩咐丫鬟小厮:“快些关上大门,不可随意打开!”
文氏将脸埋在丈夫温暖的怀抱里,嘴角微勾。
朦胧中,季绾仿佛看见有个人影走向自己,光在他后面,晃得她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齐嘉……?”
没有人回应她,四月的夜雨仍旧有些凉,落在身上,竟生出彻骨寒意,直觉身下有暖流涓涓,季绾忍不住嘶喊出来,疼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冒。
“刚才我似乎闻到血腥味,我差点以为……”齐嘉将妻子放在床榻上,写了药方子让月笙去拣药,这才坐下来给文氏掖了掖被子。
文氏闻言心头一慌,强作镇定的笑道:“夫君这是太担心我了,我没事了,祖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