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放学回家,莫子许都会跟她在家门口的矮脚椅上坐着,写字,看书,聊天。
“天上的每一颗星,是人的一座坟墓。”莫子许眼里的伤感,流离失所在人间跟星河之间,“我不希望,我的孩子也在这些坟墓里。”
“你有什么愿望吗?”
她不敢说想见爸爸妈妈,想回家,她只能在笔记本上写“夏天有空调,冬天有被窝。”
“这么简单?”
她点头,就这么简单。
——
他拿着手术刀的手怎么都下不了手,“如果真这么简单就好了,我们可以平凡的活成平庸之辈,相夫教子终老一生。可这个女人为什么非要带走你?你知道我离不开你的。”
——
老欧讽刺而无奈的笑了笑,顾如初,他没有虐待慕容子骸,他也没有杀害莫子许,可就是这样的无作为而为,导致了这两个女人的命运悲歌。
他是这些罪孽的导火线。
他踩在慕容子骸悲惨的人生上生活的风调雨顺,他提着莫子许的头颅摧毁了慕容子骸最后的那一点希望。
他到底爱慕容子骸哪里了?他做的每一件事导致的后果,都对慕容子骸有着致命的伤害。
老欧敢肯定,一定是他告密了这两个女孩子之间逃跑的路线,导致莫子许被虐待致死,才有了慕容子骸写的这本《鱼先生和他的河豚太太》。
——
“你知道她是女孩?”
“知道,叔叔阿姨说的,她算命先生说得把她当男孩养才养得活。”
“那你对她?”
“我喜欢她,我把她当女人一样喜欢。”
“你会希望她幸福吗?”
“我爱她,自然希望她幸福。”
莫子许在善良的环境中长大,并不知人的恶度年纪可以延展到最低几岁。
莫子许以为,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对方幸福,别人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才对。
可莫子许不懂的是,这世界上有另外一部分人的恋爱观,扭曲的让人咂舌。
‘我配不上你,但我爱你,所以你一定要在地狱里陪着我,我才有安全感。’
‘卑鄙如我,配不上高贵的你,所以,你为什么不可以同我一起卑贱?’
“你把她当朋友,你一定想她逃离苦海的对吗?”
他点头,可他没有把她当朋友。
“你看她,这一个月过得多开心。不像在这个家,她的眼睛永远是空洞绝望的。”
他承认,她的快乐不是他给的。
“你相信我,她爸爸妈妈真的是人贩子!”
这个女人发现了他心里最害怕被别人知道的事情!
“大水完全退了之后,我就报警了,报了市的,不是这边的警察。可大山的路太偏,我们需要一个本地人,带我们出去!”
所以,他是第一人选?
“现在水完全退了,他们随时都可能回家,如果打草惊蛇,说不定会把她转移。”
他呆愣的看着莫子许。
“我们只能靠你,你会告诉他们吗?”
他摇头。
“你愿意带她一起逃出去吗?”
他点头。
“谢谢你,她以后一定会感谢你的。”
他嘴角挂着不经意的嘲讽。
他后来想,如果莫子许没有告诉他,那会不会结局不一样?
如果只是安静的等着警察来获救呢?
他问她:“你真的要走?”
她的瞳孔忽的一缩,明明站的挺直,他却能感受到她内里的灵魂在剧烈颤抖着。
“没事的,我已经跟你哥哥商量过了,他同意带我们一起逃出去。”
莫子许一脸兴奋的抓住她肩膀告诉她,她的眼神从尚存明亮立即转为灰暗。
“你不开心吗?子骸?”
她跟莫子许是不太一样的,莫子许被她的于先生骗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愿意选择相信男人的鬼话。
而她是自始至终都清楚他这个人说出来的话最多只能相信百分之一。
明知道这个人不能相信却还爱着他,所以她自始至终都是清醒而痛苦着的。
“不要怕,我只是在你走之前,想问你个问题。”
她木讷的点头,只是盯着荒芜的土地,盯着他拉长的影子重重的压在她身子上,透不过气。
男人一般留住一个女人办法,就是用温柔至极又无比受伤的眼神问她,“你爱不爱我。”
“说啊?”
她哪里说得出口,她只是哑巴。
“我爱你。”
——
“我怎么记得,你说过,我爱你。”
尸体怎么会回话,它只是静静的躺着,毫无灵魂的听着。
“那可能是我记反了吧。”
——
顾如初,爱她是真的爱到极致,害她也是真的害到尽毁。
他不多情,不花心,从四岁遇到除了慕容子骸开始,就再也没有任何女人走进过顾如初的心里。
没有人可以像顾如初这样专情至极的同时,却也把绝情演绎到至极。
——
他是真的想过放她走的。
他也是真的想赎清心里那些罪孽的。
他在用他的爱,给她围起了一座迷宫,这迷宫有无数道门,她每每满怀希望的打开这些门,看到的都毫无生存的可能。
这些门就是茫然,无助,被动,崩溃,恐惧,谎言,欺骗,妒忌,毁灭……
他也一样,沉沦在他自己给他们营造的封闭而畸形爱恋中。
可这些对他们来说就是爱……
他们根本没得选,原生环境提供给他们什么,他们就只能在这个环境里面抉择。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没有他人。
只是,忽然中间出现了一个莫子许,这种平衡遭到破坏。
她感觉到希望,而他感觉到了恐惧。
——
莫子许在学校安排今晚给学生看电影的事项,所以,他们选择在家里,认真的聊一下。
“我爸爸妈妈经常虐待你,我当然希望你可以走。说真的,我也特别特别想逃离这个家。”他说了很多很多的忏悔的话,像在做最后的告别。
他那时眼泪控制不住的流,他真不是演戏那时的他是真想放她走,可他的手就是舍不得的抓着她。
眼泪滴在她手上,她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手。
“……以后,你找到爸爸妈妈,我们就肯定不可能在一起了。”他捧着她的脸,像无数次那样,而她不反抗,也不回应。
“以后,出去了,你还会不会想起我,可不可以,只想我的好?”他抱住她,努力的吸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吸着鼻子,哽咽的像被抛弃的孩子,做着最后的恳求。
“那时我才四岁不到,他们让我跟小朋友玩,让我带着冰糖葫芦把你引出来。我也只是个孩子啊,我想跟同样都是孩子的你玩而已,对不起对不起……”他哭的越发激动,最后顺着她身子,跪在地上,变成抱着她的腿。
“我知道,从你见到我第一眼开始就认出我了,只是你不说而已。我欠你一个道歉,我欠你一个完整的人生。可我的父母不是我能选择的……”
他哭的异常激动,她却只是沉默的像一尊佛。
“骸?”
她手缓缓的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
“我跟你……一起走?”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我带你离开的家……”
“所以?要由我……亲自带你回家?!”
——
她想他带她回家。
这是在让他赎掉他在她身上种下的罪。
因果报应,轮回不止。
她知道他身上背负的东西,所以在帮他解决。
她也是在给他们两个人,重新爱对方的权利。
纵使天上的公主在地狱,她的灵魂亦是高贵而仁爱的。
可卑鄙的人,哪里懂这种良苦用心,他只会用他卑鄙的思想去揣测猜忌她的高尚。
——
“你居然说,保护我!你怎么能说你会保护我!”他颤抖着手,眼泪大颗大颗的跌落在她白里透灰的脸。
“保护?你保护我……哈哈哈。”他笑的癫狂。
“你自己都这样了,却还想着保护我,哈哈哈哈。”他笑容有多讽刺就有多悲哀。
他体会不到她对他那宽容到无底线的爱。
也感受不到她在这片荒唐的土地里难得可贵滋长出的良善品质。
“我也想相信你,相信你会保护我。”
可是……真的可能吗?
——
“跟你……回你家?”
他边复述着她的话,边摇头。
眼里的泪还挂在眼眶,子骸的话砸在脑里,无法消化。
“可是,我的身份,我做过的事……”
她把两只手围成一个保护圈。
‘我保护你,请相信我,好吗?’她还站着,他还坐着,她居高临下,他卑微低下。
他还是摇头,不敢置信。
“怎么保护?不可能……不可能……”
这次,轮到他退后了,她却前进了。
她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继续手语唇语并用,
“我,保,护,你……”
他眼神闪烁不定,心神恍惚,无法决定。
她蹲下,像平时那样坐在他身上那样抱住他,她安抚他,她比划了很多很多,在劝说他。
他还是消化不了。
他想象着真的被她保护着的某副画面。
他的父母会被判处死刑,她爸爸妈妈会把她接回家,而她按照约定,带他回了自己的家。
她爸爸妈妈自然看他的眼光里带着异样,但因为是他知错能改,送女儿回家,只能容许女儿把他带着自己身边。
不行吗?这样子?他们在学校受到的异样的眼光还少吗?
他又何尝害怕过?
他可能走在路上,会被一些被拐卖了孩子的父母袭击,回到家,她会温柔的替他搽药,像从前他被蚊子咬一样,亲吻他受伤的地方。
当然……这都只是最大限度的美化他们的后续故事而已。
但最终,他还是点头了。
一起走,这个模糊的不能再模糊的未来式概念,他就这样承诺给了她。
两人相拥着,两颗心,却天各一方的想着不一样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