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玉儿、美姬结束停当,出了荷风院。尉迟观与昆仑奴已经等在王府门口。昆仑奴一见千金公主,跪下行礼道“奴才叩见公主。”
玉儿赶忙扶昆仑奴起来道“大叔呀,父王早就说过你是我们宇文家的成员,不是家奴,那奴籍我爹爹早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烧成了灰烬。”
昆仑奴谦恭道“奴籍虽然烧了,但我永远是宇文家的家奴,这是我的前任主人特意交待了我的,并且我还在太祖与主人面前发了毒誓,怎么能违背誓言呢?岂不是猪狗不如了吗?”
尉迟观劝说玉儿道“昆仑大叔这是不忘本分,我看公主顺其自然好了,多说就是强求了。”
玉儿只得作罢。
尉迟观在前领路,一路急行,不一会儿望见偌大一座宫殿,并无灯火,乃处于半废弃状态的明光宫。混沌教的巢穴在明光宫西侧的市井之中。这一片市井面积不大,因为与北宫与明光宫紧邻,房价一直处于上涨状态,居住的都是些非富即贵之人。
远远地瞧见屋角闪出一个人来,正是长孙晟。
长孙晟对宇文玉儿行礼道“公主来得好早!”又礼见了尉迟观与昆仑奴。
尉迟观察言观色道“大夫神色悲戚,不知何故?”
玉儿亦看出来长孙晟神色异常,心中“咯噔”响了一下,暗忖“难道赟哥哥出了事儿?”马上否了,赟哥哥有事,那不得吵个天翻地覆呀!怎么会如此平静。心中稍安,问道“大夫久经仗阵,竟然也如此慌张,到底发生了何事?不要做闷葫芦嘛!”
长孙晟定了定神道“根据公主的号令,我们秋官司寇府的内卫及武艺高强的捕快提前两个时辰前来布哨,因见左近平静得瘆人,一名捕快斗胆推开一户人家的房门,却见遍地都是死尸,面若焦炭,其状可怖,就连妇女与婴儿皆是如此!”说到这里,满额皆是冷汗。
玉儿心道,好一个堂堂的秋官司寇府专司刑律的大夫,竟然被几具死尸弄得失魂落魄,如此不在状态,却怎能参加后续的行动?忍不住责备道“大夫,先生的意思是请秋官府的官差们守住要道,不令闲杂人等进入核心区域,大夫如此紧张,看来走漏了风声,混沌教的贼子已成了漏网之鱼?嗨,功亏一篑也!你未免也太失专业水准了……”还要再说,被尉迟观制止了。
尉迟观安慰长孙晟道“大夫不必着急,今日我也没有想将长安城里的贼子一网打尽,不管是被我们赶跑的,还是他们自己走的,我们都打破了他们的部署,可以说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玉儿期待地望着长孙晟,等待他的回答。
长孙晟又呆立了许久,方答道“他们早就走了。走了就走了,一个街坊的人家都被灭口,实在是北魏迁都长安城以来最大的一桩公案,卑职已经禀告天皇。”
玉儿惊问“你说甚么?一个街坊的人都死了?怎么可能?”
长孙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旁边一名内卫补充道“正是,小的亲自点过了,合计56户,678口,都是长安城里的殷实之户。”
玉儿听了,不免恤惶道“先生,这些百姓难道都是被混沌教害死的吗?”声音已经哽咽。
尉迟先生摇了摇头道“我们去瞧瞧便知晓了。相烦大夫带我们前去。”
长孙晟整理了一番头绪道“让各位见笑了。我现下就带各位去瞧瞧。”
长孙晟领着众人往前走了200步,大街左侧有条巷子,竖着牌坊;再沿街前行200步,又是一条巷子,竖着牌坊,两座牌坊之间的方形区域便是一坊。混沌教的秘密巢穴在这一坊的最深处,临着两条巷子。
长孙晟推开临着大街的一座大宅院的门,众人在院子里刚行了数步,远远地瞧见2、3具女尸。皆着绫罗绸缎,当下长安最时髦的服饰,一个倒在树下,一个横在路上,一个坐在花坛边。有内卫将火折子靠近死尸,面皮焦黑,干枯如老妪,恐怖异常。美姬见了,大叫一声,差点跌倒在地。
玉儿麻着胆子蹲下去细瞧女尸,却瞧不出被何物所伤。
尉迟观瞧了一刻,缓缓道“玉儿细细瞧女郎的脖子,有一个极为细微的伤口,这方是导致她丧生的原因。”
玉儿凑近瞧了,果然在女郎的郃下一寸,有几个极为细微的出血点,好像是被有着尖牙利齿的小动物所伤,忍不住猜到“极像是蛇咬的伤口……”马上联想到了混沌教的小黄蛇,那怪物能在空中飞行,行动迅捷,但在驿站见的小黄蛇瞧上去并无剧毒啊?或者有剧毒,也不至于令尸体如此形状呀!
尉迟观嘉许道“说得对,正是被毒蛇咬伤,并且是混沌教的小黄蛇!此蛇剧毒,见血封喉,死尸会变成焦炭状。不信玉儿你可用树枝挑开女郎的裤脚,必也是焦炭状……”
美姬在一旁喊道“姊姊小心,万不可触碰尸体。”
玉儿突然间想明白了,那回在驿馆,上百条小黄蛇皆被晓霜尊主的飞剑斩断,躺倒在地上的并非被小黄蛇咬伤,自然见不到现如今的惨状!心中不由得念叨“女娲娘娘啊,替我宇文玉儿保佑救我性命的玄天晓尊主……”
长孙晟已经从树上折取了一根树枝递到玉儿手中,玉儿小心翼翼地挑开女郎的裤脚,还是被吓了一跳,那哪里还是骨肉,分明已经成了烧焦的树干……
美姬捂着嘴,忍不住想呕吐,跑开数步,躲到了远处。
长孙晟道“这一户原是北齐皇室成员,为了谋生在此开了这家青楼,传说接客的人中有公主和郡主……”说到这里,觉得对玉儿大不敬,连忙改口道“亡国之妇,早就不是甚么贵戚了!不过是普通的百姓……”
玉儿面不改色地接口道“不会是甚么太后与皇后吧……你们男人呀……”
长孙晟羞愧道“臣之所以知晓,是因为这是臣的份内之事,臣只是出于职业的习惯……”
玉儿冷笑了一声道“好了,现今查明此乃混沌教所为!大夫可再报天皇,当敕令全城戒严,严防恶徒再伤人命……”
突然,玉儿听到了隐隐传来的啼哭。再细听,却又消失了。
玉儿面色凝重地对尉迟观和昆仑奴道“你们听……”
尉迟观早就听到了。在玉儿的指引下,昆仑奴也听到了。长孙晟与美姬却甚么都没有听到。
声音来自于街坊的深处,这座大宅院的后方,混沌教的巢穴之中。
隐隐还传来踏瓦之声,尉迟观已经跃上了屋顶,一边呼喊道“你们快点去救那些孩子,我去拦住他!”迎着在屋顶飞奔而来的黑影而去。
玉儿、美姬及昆仑奴使出轻功,也都上了屋顶。长孙晟算是秋官府中武艺最为高强的,也攀着树枝借力上了屋顶。一行人急急朝后宅而去。
后宅是一处不打眼的大院子,房屋并不特别高大,唯独围墙高达两丈有余,院子里没有一棵树木,密密麻麻都是屋子。
大家直接跃过院墙,到了院子内屋顶上。
长孙晟翻不过院墙,玉儿回去抓住他腰带提了一把方将他带了过来。长孙晟头在玉儿身前道“公主提携小臣,小臣一辈子难忘……”话中自有他意。
玉儿脸红了红,有意将他扔在院内地上。
长孙晟落地后就势一滚,倒没有摔个“嘴啃泥”,勉强保住了面子。
到了哭声发出的地方,大家跃落地面,四处寻找。明明哭声就在此地,寻了数间房屋,一无所获。
玉儿与美姬、昆仑奴在屋顶上听了一番,落到地面,找了上10间屋子,没有找到婴儿。无奈,玉儿只得重又跃上屋顶。她有意在长孙晟面前卖弄,跃上去时又高又飘,似乎可御风而行,洋洋得意间,降落时没有控制好气息,一连踩碎了数块瓦片方站稳脚步,不由得满脸羞愧,再无半点自矜。
她凝神听了许久,哪里还有婴儿啼哭之声?只听到远方传来尉迟观与黑影的打斗之声。
一阵风刮过,啼哭之声重新出现。虽然一声后再无动静,玉儿已经认准了位置。她跃落地面,连续踢开几张房门,在一间数丈见方的黑屋子里停了下来。
昆仑奴点燃了火折子,屋里几案上搁着油灯,点燃了,影影绰绰。
这回是长孙晟主动,他西瞧瞧东摸摸,很快便找到了机关。“轰隆隆”铁门响动,很快便露出一间暗房。
玉儿刚迈进半步,忽然一样物事飞了过去。她觑得准确,乃是一只上好的长沙窑瓷碗。她身子稍偏,将碗接在手里,脚步不停,须臾间便到了扔碗的女子身前,伸手点了她的穴位。她环顾四周,心中大骇,屋里榻上个,一溜儿排着7、8名婴儿。
长孙晟见了,很是高兴,对玉儿道“3个月以来,长安城里丢失了10多名婴儿,原来多半藏在这里。这桩惊天大案已经破了。”
玉儿喝问女子道“你是谁?为何掳掠了这许多孩子?快说,快说。”咬牙切齿,工布宝剑已然出鞘。
女子30上下年纪,操着北齐官话,身子筛糠般抖动,一句不搭一句地道“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她们都死了,她们都死了……恶鬼每天都会来……”
玉儿见她显然不会武功,看上去也是被掳掠来的,便解开了她的穴道。哪成想女子跳了起来,一头朝玉儿撞了过来。
长孙晟眼明手快,拉住了女子,女子张口朝长孙晟咬去。
玉儿重新点了女子的穴道,女子喃喃念叨“跟我无关,跟我无关,她们都死了,她们都死了……恶鬼每天都会来……”
美姬张开双手在女子眼前摇了摇,女子全无反应,便道“原来是个疯女人……”
里面还有一间暗室,玉儿刚进去便退了出来,原来里面都是女子与婴儿的尸体,全都成焦炭状。
玉儿忍不住呕吐。
昆仑奴进去瞧了,也觉得恶心。特别是几具婴儿的焦尸,肚腹迸裂,惨不忍睹。
美姬一听到玉儿的呕吐声便赶紧跑到了院子里。
玉儿吐完了与昆仑奴继续去查看了尸体,4具成年女子的尸体,4具女婴的尸体,脖子上都有出血点,显然皆被小黄蛇所伤。
玉儿心道,死的都是女婴,难道活的都是男婴?查看了活着的婴儿,果然都是男婴!
长孙晟告诉玉儿,先期失踪的有男婴、也有女婴,后期失踪的便都是男婴,他一直觉得奇怪哩!
“看来,这伙人后来才弄明白只要男婴……但他们掳掠了男婴派甚么用场呢?难道把他们变成焦尸?”长孙晟百思不得其解地对玉儿道。
玉儿摇头道“待会儿问先生也许知道……看来混沌教情知此乃大恶不赦之罪,故将周遭的人都杀了灭口……如果能治好此女的疯病,一切都会水落石出……”望着女子出神,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想法“这些女子都是被掳掠来照看这些婴儿的,这名女子看来就是前面青楼里的女子……那么……那么很有可能那些死了的女子亦是附近人家的妇女,曾经生育过的,她们都是掳掠来照看这些孩子的……掳掠这么多婴儿到底用来作甚……”再想下去依旧回到死胡同……
“姊姊,姊姊,快来,快来,外屋原来还有机关……”美姬的声音在外屋想起,紧跟着听到机关转动的“轰隆”声,美姬大叫一声,掉入地底。
玉儿与昆仑奴闻声跃了出去,只见外面的屋子整个儿变成了黑漆漆的无底洞……
昆仑奴使劲收住了脚步,玉儿却望洞底跃了下去……
长孙晟赶过来问道“却是怎么回事?玉儿呢?美姬呢?”
昆仑奴指着深不可测的地洞道“都到了下面!”一边自言自语道“不行!小主人在下面,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闯一闯……”正要跃下地洞,地底传来异响,响声如雷。
长孙晟一把拉住昆仑奴道“大叔不可下去,徒送死耳!”
就这一瞬间,黑漆漆的无底洞已经消失了踪影,地面重新变得平整坚固。
地底下的响声一直没有停止,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方慢慢平息下来。
长孙晟走进外屋试了试,地面并无异常。回首去两间暗室瞧了,疯女子依旧瘫坐在榻上,目瞪口呆,活着的男婴都醒了,转动滴溜溜的眼睛望着他。一个婴儿忽的哭了起来……疯女子听见了,满脸焦急,苦于被玉儿点了穴道,无法动弹。看得出来,如果照顾那些婴儿不周,混沌教的人定要给予惩戒。
长孙晟不会点穴功夫,只得亲自去照看婴儿,方抱在手里,婴儿忽的打了一个响屁,接着“稀里哗啦”拉了一大堆粑粑在尿布上,其味十分怪异,分明有人参与党参等名贵中药材的味道……
婴儿拉完大便,继续嚎哭,长孙晟胡乱拍打着婴儿,并无半点作用。忽然见到女子关切的目光,灵机一动,将婴儿塞到了女子怀中。
昆仑奴跟了进来,一弹指便解开了女子的穴道。
长孙晟吃惊地望着昆仑奴道“大叔原来还有这一手,看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
在北周,关于一位黑奴数次解救太祖宇文泰的故事流传全境,长孙晟也多次听过,但秋官司寇府中并无此类记录,见过几次昆仑奴后,更加不相信看上去毫不起眼的他能有那般身手,今日先见了昆仑奴的轻功,方才又见了昆仑奴解穴的手法,始相信传说是真……
昆仑奴解开了女子的穴道,女子的第一反应便是抱住婴儿,张开嘴唱起了儿歌,嗓音甜美,显见得是前院里当过歌姬的。
长孙晟不由得轻松了,呆呆地听着女子哄着婴儿。
一个人从院子走进外屋,长孙晟猛地醒悟过来,惊慌失措拔出长剑。
昆仑奴拦住长孙晟道“是尉迟先生……”
进来那人说话道“长孙大夫,玉儿与美姬呢?屋里有甚么发现没有?刚才那厮显然是来取遗下的物事,神态间甚是焦急,一交手就疯子般跟我拼命,并不是黑白二法王之一,好歹被我打发了……大夫,大夫……”大踏步走进屋来。
长孙晟放下手中的长剑,悲喜交加地叫道“先生,先生……玉儿与美姬都掉下去了!”指着外屋的地面。
尉迟观听了并不诧异,用脚跟踩了踩地面,虽然厚实,却依然传来空洞的“嗡嗡”声。这意味着数尺之下有着隐秘的空间。
尉迟观开始寻找打开隐秘空间的机关。
长孙晟、昆仑奴与尉迟先生一起寻找。
找了许久,一无所获。
昆仑奴摇着头道“美姬从室外再一次进了这间屋子便叫道姊姊,姊姊,外屋原来还有机关……看来,机关所在也并非在我们寻找不到的地方……先生,我们再排查一遍……”
尉迟观摇手道“不用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美姬触动的是‘死穴’。此屋中机关已死,地下的密室已经完全被废……”
长孙晟悲伤道“难道说玉儿与美姬已经……”
尉迟观不待长孙晟说完便插道“自然已经被黑白法王中的一位掳去了……刚才我占了一卦,应在西南方位有水之地……大夫,你当组织人力掘地3丈,视情况离此屋10丈外再掘地3丈……明日午时我们依旧在此地见面。请昆仑大叔协助长孙大夫”说罢,施展轻功,瞬间上了屋顶,消失在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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