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天,万云照旧在门口晒瓜子,潘老太又跑来吃了十几个,看看地里根本没动静的菜,又眼巴巴看着瓜子,问万云什么时候才能晒干。
万云守着那可怜兮兮的两斤五香瓜子,一心想全都卖出去,比潘老太还着急,谁知道这日的阳光不像昨天的灿烂,偶尔总有乌云遮天,万云急也没用,瓜子本就是要晒干了水才能保存的,带着水就容易发霉长毛。
“潘老太,您明天下午再来。”万云没办法,只能顺着这老太太的毛捋。
潘老太这人,大概是从前带着孩子们过了几十年的苦日子,在吃这上面亏了肚子,自从儿子女儿们长大,成家立业后,日子好过了,她从不留隔夜粮,有什么就吃什么,也不吃独食,常常给家里人带回去,一家人一起吃。
其他人则没她这样大大咧咧的,有点什么吃食都要留一阵,有时候甚至要特意等家里有客人来才会拿出来,所以万云不敢粗糙地处理这些带水的瓜子。
“小万,你就是怕这瓜子长毛才要晒透的,”潘老太干脆自己去拿了碗,“我不怕,这瓜子我现在就吃,带回去给我家里人,晚上我们家就能吃完!”
万云实在没想到潘老太竟这么性急,干脆用报纸折了个篮子,装足了一碗给她,也从她手上收到三毛钱。
有了吃的,潘老太眉开眼笑的,说了几句,又走了,剩万云一个人拿着本折了页的故事书在看。
本来今天应该上山去拾柴火的,但外头晒着瓜子,她不敢走开,要是被人顺了一把,她得心疼死。
得益于潘老太马不停蹄的宣传,筒子楼有不少人知道万云这儿可以买五香瓜子,有人不想买,但想趁机来占便宜吃几个,万云也只好给两颗。
好在潘老太这馋嘴老太过了口说好吃的东西,不少人都买账,到了下午太阳出来,那不到两斤的瓜子终于晒干了,吃到嘴里一股勾人馋虫的香味,还没拿出去卖,已经出掉了一斤,万云收到了三块钱。
万云自己也吃了两颗,还算满意,比刚买来时要美味多了,于是抓了一把用报纸包起来,让周长城回来也尝一尝。
周长城下班回到家,看着万云手上那零散的三块钱,翻来覆去地熟了好几遍,两人说好去找个铁盒子装起来。
万云那个装家当的铁罐子则是被她收得严严实实的,因着一种奇特的感觉,始终没有告诉过周长城。
周长城吃了两颗万云留给他的瓜子,说好把剩余的瓜子带到电机厂去,现在同事们上班,但是坐着没事干,吹水聊天,吃点瓜子刚好。
两人刚点好钱和货,楼上的潘老太又“咚咚咚”跑来前门“小万,还有没有瓜子!”
万云和周长城对视一眼,这金牙阔老太太,牙口这么好,三毛钱的零嘴不到一天就吃完了?
万云去开门“潘老太,还有呢,您要多少?”
“给我再装一块钱!”潘老太一脸骄傲,今天把万云的五香瓜子带回去,向来嫌她花太多钱在吃饭上的儿媳妇也夸好吃,吃完饭听收音机的时候,咵咵嗑得停不下来,还说过阵子回娘家也要带些回去,这潘老太可不就马上下来找万云了。
周长城赶紧装了三小碗,万云再往里头舔了一小把,这两日要不是潘老太这张喇叭嘴替她做宣传,都没那么容易卖出去。
潘老太看万云还给了点添头,笑得又露出了金牙,那一块钱给得爽爽快快的。
再关上门,万云和周长城都有些眉飞色舞了。
“不吃了,明天我就拿去厂里问他们要不要!”周长城把万云留给自己的那一份都倒回去了。
“那明天我去西郊找林店东再买两斤回来!”万云开始往后打算,即使每天卖出去一斤,他们一个月手上也能多一些收入,就不用只花用周长城的钱了。
万云的目标不大,至少把每个月的房租给挣出来!
“要不,多买一点?”周长城提议道,“买个五斤,就不用往西郊跑那么多次了。”
西郊附近修铁路,外人太多,难免有些鱼龙混杂的,万云一个鲜嫩漂亮的女孩儿,周长城不想她遇到麻烦。
万云思量了一下,也同意“林店东说这些瓜子不多,是人家托他卖的,如果有七八斤的话,我就全都买回来好了。”
“也好,多两斤,咱们就再卖久一点。”周长城说。
两人商量好,家具厂筒子楼这儿卖一碗三毛,到了县中心电机厂和电影院附近则是卖一碗四毛,如果有人想讲价,就适当地少个三分五分钱。
“不过做这个费柴火,我前几天上山去担的柴已经剩下不多了。”万云双手托着一张俏脸,又翻身起来去看剩下的五香大料,这个也得买多点儿,“下午有个大哥说,如果再加点儿辣味的就好了,要是这次去买得多了,五香的和香辣的我各做两锅。”
周长城说“后天我休假,我们一起上两趟山,多囤点儿木材。”
“行!”万云现在是干劲十足。
去西郊找林店东,果然还是上回的那袋瓜子,一上称,有八斤多,万云跟他磨了磨价格,就全都要了,还和林店东说,要是还有的话就给她留着。
林店东也不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多,能卖出去就最好,他也拿点抽头,自然答应“好说好说!不过这东西不多,你也不必跑得那么勤,半个月来一趟就行。”
万云点头,又要了点香料。
在公交车站等车的时候,万云看到有好几个操外地口音的女人在说发了工资,要给孩子和男人买肉吃,就多看了几眼。
回到家具厂筒子楼,又是一阵洗,把瓜子里的石头和小木块挑出来,竟有一小碗,也太粗糙了,这重量压得都有一两了!
万云嘟囔了一下,但很快就忘了,她不想让自己记住这些不愉快的事。
周长城回家时,带了好大一串干辣椒,是找魏嫂子要的,现在小云种的辣椒才出苗,还得要几个月才能吃上,他们两个无辣不欢,少不得这些调料。
万云和周长城说“我洗干净了瓜子,正晾着,要等明天扒了柴才能烧,咱们一大早的先去挑一担,我在家煮瓜子,你换个山头,再砍一担柴回来。”
“东郊那边的村民把山看得紧,拾柴火还能勉强允许,咱们脸皮厚一点,当听不到他们抱怨就行,但要是拔竹笋采菌子的话,都得被留下。”
其实有些更困难的地方,自家山头的的柴都是不给外人砍的,毕竟村里如今还是以烧柴禾为主,柴火就是村民的财产。
周长城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块五毛钱,有一毛的有五毛的,都是今天在厂里卖瓜子得来的“师父和两个师哥,我都送了一小包,其他的都卖了。”
“行。”万云点过钱,放进周长城焊的铁盒子里,也把今天在西郊看到修铁路工人的家属说发工资的事情说了,“他们修铁路辛苦,卖力气干活儿,工钱也高,舍得花钱买吃的。我们做好瓜子后,到西郊卖给他们吧?”
周长城想起上回去西郊看铺铁路的情状,印象并不好,皱眉,不愿意去。
“你和那附近村里的人去,我就在上回我们坐下说话等你,”万云继续说,“等你卖完了,回到西郊找我,咱们就回家。”
“我也不闲着,不是还有客车会停在西郊休息吗?我就在那儿卖剩下的。”
周长城这才同意,还夸万云思想灵活“那咱们挑个时间试试。”
上班时间是不行的,只有等周长城休息的时候,才能两人一起过去。
他现在更加不敢胡乱请假,每天都按时按点去上班,今天拿着瓜子请了一个人事科的科员吃,朝他打听临时工转正的事情。
那科员跟周长城关系还可以,吐着瓜子壳说“长城,没办法,你没看去年宋副主任的侄子进来,在医务室待了两年多,人都要长毛了,也还是个临时工,至今没转正吗?”
“不是宋副主任没本事,是武厂长一刀切了,不论是走谁的关系进来的,临时工现在全都不许转正!”
这两句话听得周长城心里哇凉哇凉的,难道一辈子都要背着临时工的身份吗?
万云每天都想怎么出去赚钱,这瓜子就是她无意中倒腾出来的。
前几日她说的去清理河道的事情,周长城和师父念叨了两句,师娘听说了,找了个中午吃饭的时间,特意过来问是不是过日子困难,没钱了,没钱的话她能拿点出来。
李红莲的关心把周长城给说得脸色发红,尽管师娘没那个意思,但周长城就觉得难受,像是一个男人没本事养老婆养家,只能借钱度日,赶紧和师娘解释清楚,师娘这才回了家。
再加上人事科的人说最近两年都没人可以再转正,周长城心头就更是加了一层焦虑,一整天都没什么心思在厂里待着。
两个师哥出言安慰他“现在就跟之前一样,没活儿就没活儿,我们好好上班,反正厂里也没有说要开除谁。”
陆师哥最近也不敢请假出去做私活儿,保住岗位比出去赚快钱要来得重要,因此也是闲着厂里“你就好好待着,武厂长本事大着呢,他还有从前的战友在省里做大官儿,通通路子,怎么着都能给我们继续发工资,也不会胡乱开除人的。”
“而且你还是师父带出来的徒弟,如果能考级,也是高级别的技工了,武厂长这人最惜才,开也不会先开你,长城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
听了大师哥的话,周长城的那颗扑通乱跳的心才稍微安定一些,是,他学了师父至少九成的手艺,谁也挑不出他干活儿的毛病。
不过说到河工的事,陆师哥也说,别让弟妹去,那活儿太苦了,不是女人干的。
周长城的脸又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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