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
吕芳放飞鸽子,取下纸条看了看,待到桌前嘉靖手中笔停下后,这才上前,递上纸条。
“玄元殿来的消息。”
嘉靖接过纸条仅仅是扫了眼,就递给了吕芳,推开大殿另一侧的窗户,望向宽广的太液池。
“一向凶狠的狼,躺平露出了肚皮。有趣的是,向来都标榜任劳怨的牛儿,却难得的竖起了犄角,露出了‘獠牙’……”
嘉靖的话,有些意味深长。
“不管是狼,还是牛,在主子真龙面前,都是要趴着卧着的。”吕芳意会竹子的心思,笑着附和。
嘉靖笑了笑没有说话。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又开始下雪了。
朝中,不论是严党,还是清流,都好像淡忘了之前的一切,变得极为安静。
从年前周云逸被打死,再到陛下下罪己诏,瑞雪降下,之后严党为填补亏空,推出改稻为桑的国策被七条辅策钉死,似乎必死之局。
突然,陛下又接受了严党送入宫的少女国师,一切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清流一党,张居正等人已经惊觉,陛下这次可能要动的不光是严党,还有他们。
一时间,朝中但凡是嗅觉敏锐的大臣,都开始谨小慎微,让这个冬天变得愈发萧瑟。
“来消息了。”裕王打发了太监后,转身步入偏殿,看向徐阶道:“李时珍检测出,蓝神仙之前敬献的丹药存在问题。”
“蓝神仙被下了诏狱!”
听到这话,徐阶的脑子当场就“嗡”了一下,身子也不自觉的晃了一下。
“徐阁老!”张居正发出一声惊呼,众人见此也都围了上去,满脸的担忧之色。
“殿下,宫里可还传出话来?”徐阶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之后,看向裕王。
裕王轻轻摇了摇头,正欲开口回答,却见一个小太监立刻进来禀告,“殿下,司礼监的黄锦公公来了,还带来了宫里的口谕。”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请进来!”裕王说着,走向门口。
徐阶等人对视一眼后,也默默的跟在了裕王的身后,等着黄锦。
不多时,身穿红色裘袍的黄锦,带着两个小太监走了进来,他手上托着一幅卷轴。
“殿下,”黄锦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而后看着裕王,微笑道:“陛下口谕。”
至于裕王身后的徐阶等人,全当没看到。
“儿臣听旨。”裕王闻言,当即错开身,示意黄锦站在主位,宣读口谕。
他自己则是带头直接跪了下去。
“口谕,”等到所有人都跪好后,黄锦这才开口,道:“朕听闻裕王近来勤于政务,心系天下苍生,甚感欣慰。”
“特赐《清明上河图》一副。”话毕,黄锦将手里的卷轴双手俸给裕王。
“殿下,口谕和赏赐已经送到,奴婢就先回去了。”
听着这简单到等同于说,送你一幅画,就没下文的口谕,裕王愣了一下,不过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招呼道:“来人,送黄公公。”
黄锦走后,大殿中,陷入了沉默。
裕王看了眼众人,将手中的《清明上河图》递给了张居正和赵贞吉二人。
赵贞吉和张居正一左一右拉开了图画。
看着图上,栩栩如生的北宋汴京的繁华绘图,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此时,他们根本无心欣赏。
在场都是聪明人,前脚宫里传出消息,蓝道行被下了诏狱,后脚跟着陛下就给裕王送来一副《清明上河图》,意思很明显了。
清明上河图,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每一处细节,都被精心的描绘过。
在场几人都明白,皇帝这是在告诉所有人,他对朝政的每一個角落都了如指掌,任何试图瞒天过海的小动作,都难以逃脱他的洞察力。
下意识的,众人都看向徐阶。
尤其是徐阶,看着《清明上河图》,心中五味杂陈,深知这是一份沉重的警告。
此图的深意,众人都知晓。
其次,就是专门敲打他徐阶的!
这幅《清明上河图》是严嵩收藏的,作为老对手,他是知道的,可这幅图现在却被皇帝用来当着他的面,赐给了裕王。
皇帝这是在告诉他,面对同样的一道题,严嵩跟他的选择,完全不同。
皇帝想要的答案,是他们的态度!
他用蓝道行试探的行为,皇帝很不满意,所以答错题的代价,就是蓝道行被废掉。
如果再有下次,那他徐阶便如那昔日繁华的汴京一般,成为过去。
“是时候告诉他们了,”想着,徐阶给张居正等人使了个眼色后对裕王告辞,“时候不早了,臣等就先行告退了。”
裕王收起《清明上河图》后,也不再强留几人,他心里此刻也有些毛毛的。
父皇敲打徐阶,自己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对他不满?
怂怂的裕王也不敢再留这些人,于是顺势就答应了下来。
他也感觉到了,父皇在下一盘棋,自己还是安分点,别轻易搅合进去,水太深了。
他没资格跟父皇下棋。
众人从裕王府出来,行至一处空地。
此时城府和谋略还有余地的张居正,率先开口,“徐阁老,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给我们和严党,共同出了一道选择题。”徐阶目光冲皇宫方向看去。
闻言,众人心头一沉。
官场的“选择题”,自然不是单纯意义上的选择对错那么简单。
“错了?”张居正心头一紧,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又追问:“答案是什么?”
“态度。”徐阶话音一落,张居正身体一怔。
赵贞吉面皮抖了抖。
一旁的高拱张了张嘴,半晌后“哎”的一声,化作重重的叹息!
严府,书房里。
“爹,陛下怎么把《清明上河图》赏给了裕王?这会不会是某种信号?”严世蕃看着严嵩,问道:“要不要告知殿下一声?”
“答题结束了,”严嵩抬头斜睨了严世蕃一眼,“世藩,去备上好酒好菜,好吃他一顿。”
“爹?什么答题结束了?”严世蕃看着心情,突然变得这么好的老爹,一脑袋雾水。
“考试结束了,爹我是状元!”严嵩脸上露出自得的笑,而后也不废话,开始给严世蕃解释了起来,“从御前财政议会开始……”
好半晌后。
严世蕃吸了口气。
一时间,后背竟渗出了一片冷汗出来。
他没想到这几日,竟是如此凶险度日不自知,看着笑吟吟的老爹,吞了口口水。
“爹,这么说,清流要废了?”
“哼,”严嵩哼笑一声,不置可否,“选择题,有很多种选择,哪一种都是答案。”
“但陛下想要的答案只有一个!”
“洞察到陛下可能要对我们和清流同时出手,我选择的是引颈受戮。”
“徐阶选择派蓝道行去试探陛下意图。”
“他的目标是获取更多信息,试图在不确定的局势中,寻找最有利的立场。”
“然后,他才会去安心答题。”
听到这里,严世蕃若有所思,道:“可是爹,他应该明白,陛下不会真的动清流吧。”
“毕竟,我们都没动,为了制衡我们,肯定不会动他才是,他何必如此?”
“大礼议。”严嵩淡淡说了三个字。
严世蕃一怔,张了张口,而后恍然大悟,旋即哈哈大笑,道:“君臣猜疑!”
大礼议后君臣猜疑越发严重了起来,嘉靖对传统士大夫阶层越发不信任,担心他们联合对付自己。
虽然当时的徐阶是年轻官员,不在风口浪尖,但身为后时代的清流代表,猜疑却延续了下来。
嘉靖选择重用严嵩,阉宦,导致跟徐阶等清流为首传统文人士大夫间的不信任,猜疑日益严重。
所以,由不得徐阶多想。
“清流屁股也不干净,他们担心的是,陛下看似要对咱们和清流一块动手,但实则是还是为了对他们这些清流下手!”
“毕竟,咱们是奸臣,脏事陛下都清楚,要踩死随时能踩死,没道理大费周章。”
“所以,他担心的是,陛下真正的目的,其实是要对他们这些清流动手,但又不确定,所以蓝道行就是去给他试探答案去的!”
“不错,”严嵩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然后道:“从某种角度看,他得到了答案。”
“不过是陛下亲自告诉他的,而在得到答案的一刻开始,也意味着答题结束。”
“在陛下眼中,理想的“答案”应该是无条件的服从和忠诚,即接受他的任何决定,正如我严家所表现出来的态度。”
“我选择引颈受戮,是对陛下绝对的尊重和服从,即使这意味着沉痛的代价……”
“而徐阶让人试探的行动,说明他有自我保护和反抗的意识。”
“但这会被陛下视为对皇权的挑战。”
“他给了陛下的印象是不够忠诚和服从,这与陛下期望的“正确答案”相悖。”
“清流?老毛病了!”严世蕃冷哼一声,“食君俸禄,不忠一家一姓,忠百姓?”
“哪个皇帝能忍受得了?”
“他真要忠百姓也倒罢了,当了婊子立牌坊。呸!有今日,都是活该!”
“那接下来,清流也要学乖了,等着挨刀子了,陛下不会太狠吧?”严世蕃问道。
他还是不知道陛下会怎么弄他们。
“去吧,备酒菜,好吃好喝的都拿上来,吃个痛快,吃个痛快啊……”严嵩大声道。
严世蕃没得到答案,又见老爹这一副模样,只当他是开心,也笑着转身去备菜。
“呵,呵呵……”严世蕃离开后,书房里严嵩坐在榻上,突然失笑。
“吃,好好吃,好好吃一顿……”
西苑,玉熙宫里。
“呼!”精舍纱帐鼓荡后,倏然平静,嘉靖双眼睁开,眼底精光闪过,嘴角含笑。
“练气二层了!”
低头看了眼已经空空如也,装着灵源的瓶子,心中暗道一声,“与预期相符!”
“严党和清流也都乖了。”
“收完账,安排好军需用度,差不多也将近半月了。”
“修仙世界的开辟战争也该结束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按照计划进行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