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除了内阁外,所有官员照常办公。
尽管昨夜的惊变,犹如一柄悬在脑袋上的刀,结果可能会在今天落下,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慌得要命,但此刻依旧要恪守本职。
临近午时的时候,晴朗了几天的天,又沉了下去,玉熙宫的旨意终于下达。
宣内阁玉熙宫议政!
……
天空飘洒着星星点点,宛若盐粒儿般的雪。西苑门口,严嵩跟严世蕃的轿子落下。
“爹,都到了。”
一袭红色白绒裘袍的严世蕃,扶着佝偻着身子的严嵩说道。
看着站在远处,聚在一起的徐阶,高拱,张居正等清流,严世蕃嘴角勾起冷笑。
此刻,他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意味。
“走吧。”严嵩点点头,在严世蕃的搀扶下朝着西苑门口而去。
“严阁老。”看到严嵩父子后,徐阶等人上前,象征性的打着招呼。
不过此时,清流却也没有了往日的孤傲,至少此刻在面对严嵩的时候,他们感觉矮了一头。
一场场外答题,他们输了!
虽然输了的代价跟这次的事情没有直接关系,但却让他们很是被动。
“少湖啊,你,没睡好吗?”严嵩上前一步,看着徐阶,言辞间颇为关切。
徐阶,字子升,号少湖。
一个人的“字”通常是在冠礼时所取,用于社交场合,以示礼貌和尊重。
一个人的“字”往往与其名有某种关联,且更偏向于正式和庄重。
而“号”往往是個人兴趣、志向或生活环境的反映,具有更多的个人色彩。
严嵩称呼徐阶的号,而不称呼字,这是惯有的。
一般情况下,即使双方政见敌对,都会以“字”来称呼,既能表现出基本的礼貌,又不会过于亲密,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感。
以维持同朝为官的体面。
至于称呼对方的“号”,除非是关系密切的朋友或师生间,否则直接称呼“号”可能显得不够正式,甚至还有轻浮之嫌。
尤其是严党和清流的关系,严嵩使用“号”来称呼徐阶,其中的讽刺意味可就十足了。
这是在暗讽对方更注重个人情致,而非公事能力,算是一种间接的贬低。
以往,徐阶对严嵩的称呼并不在乎。
一时的长短之争,有什么呢?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不过这一次,再听严嵩对自己的称呼,徐阶却有了一丝别样的感受。
“多谢阁老挂怀。”徐阶微微欠身道谢。
严世蕃嘴角噙着冷笑,看着在场的老对手们,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的畅快。
不过,这些只是开胃小菜,等会他就要在皇帝面前,把这些人的底裤都给扯下来。
而且,这次他把清流的底裤扯下来,指着他们的鼻子骂,清流可能还要感谢他。
他已经因为兴奋,而全身都隐隐颤抖了。
“严阁老,”这时,徐阶抬眼看着严嵩,眼神中,蕴含着一种莫名的神色,而后他微微躬身,“多谢严阁老……”
“少湖啊,都是同朝为官,为陛下分忧,说这些就见外了,”严嵩笑着抬手扶起徐阶,然后招呼着众人,道:“进去吧。”
高拱攥了攥拳头,恨恨的瞪着严嵩的背影,只觉得心中憋屈无比。
身旁的赵贞吉则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冲动,张居正低头跟在徐阶身后。
一群人怀着异样的心思,不紧不慢的来到了玉熙宫的时候,发现吕芳并未等候。
宫阙之下,只有几个小太监候着。
这种情况,众人已经料到,倒也不意外,心中也不禁暗自打起了精神。
虽然知道,陛下不会让事情没有转圜余地,陛下的真正目的是要钱,接下来只需要面子上过得去,这事就算是了了。
可他们也知道,想要把事情办的漂亮,还要让人挑不出毛病,不是那么容易的。
陛下会敲诈臣子的钱吗?不会的!
所以这钱,他们必须是心甘情愿,有理有据,要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来才行。
而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让严党来挑刺了。
严嵩和徐阶都明白这个道理。
他们都知道皇帝想要的是什么,所以徐阶对严嵩道谢,严嵩也答应了下来。
这是一种官场人具备的默契。
即便是两个互为对手的人之间也应该有,没有的话,说明你城府手段还尚有余地。
可是严世蕃刚才那威胁,宛若嗜血的目光,他们可都看到了,但那有什么办法?
现在,他们可是有求于人!
玉熙宫,正殿上司礼监已经整整齐齐的站在了一旁,上首位置严嵩的座位依旧在。
看到这里,众人的心莫名的都安了。
就连清流一方,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得不说,很是讽刺!
严嵩被严世蕃搀扶着,来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其他人也都在各自位子上站好。
不过在路过陈洪的时候,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等清流,都是投去了一个眼神。
而陈洪则是毫不示弱的看了过去。
昨晚,他抓了清流和严党两派的人,早就做好了被这些人当做眼中钉的准备。
但那又如何呢?他是司礼监的人,他是太监,他是皇帝的家奴,又不靠其他人吃饭?
只要替皇帝办好差事就够了。
他最大的靠山是皇帝,可不是朝中这些人,他才不会像吕芳一样,左右逢源。
他陈洪,不屑之!
“呵呵。”严嵩佝偻着身体,笑呵呵的坐下,仿佛对陈洪的目光毫不在意。
徐阶,高拱,张居正,赵贞吉等人也仅仅是淡淡一眼,而后便不再理会。
如此表现,又是让陈洪的心狠狠刺痛。
为什么,这些人还是如此傲慢?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犯的事有多大吗?
今天的御前议政,就是要清算他们的!
你们就得意吧,等下了我西厂的大狱,我看你们还能神气多久!
清流面前,长长的案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十二沓奏本。
这些奏本的封面上什么都没写,但众人心中已经知道上面写的是什么了。
偏殿,精舍中,嘉靖打坐完毕。
一抬手,拿起罄锤,随手一摆,只听“铛”的一声,旁边的铜罄发出嗡鸣声。
听到声音,吕芳知道,这场戏该自己开场了。
“几位阁老,昨晚的事,想必都听说了,”说着,吕芳指了指几人面前的奏本,“都看看吧,看完以后,都说说吧!”
吕芳的声音中带着冷意。
现在“舞台”已经搭好,吕芳这个“主持人”也已经开了场,各方“演员”要开演了。
严世蕃抢在高拱前,当先拿起面前的两本奏本,一本递给严嵩,一本自己拿在手里。
这一幕,看的高拱又是一阵火大,不过他有不满也只能忍着,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一时间,大殿上倒是安静了下来。
只是随着翻阅这些奏本的同时,众人的面色也都变得凝重了起来。
在场能保持面色平静的,只有严嵩一个。
这位阁老坐在火炉边,默默的翻看着手上的奏本,似乎没有什么风浪能让他色变。
“呵,呵呵……”看着,看着,突然就在这时,有人开始发笑,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严世蕃一边冷笑着翻看奏本,一边道:
“好啊,好啊!”说着,愤怒的把奏本直接扣在桌上,怒声道:“你们都他么是畜生!”
“大明朝就是被你们给毁了!”
小阁老严世蕃,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老虎,恶狠狠的环视着一众清流。
“伱们这是在欺天啊!”他张大着嘴,瞪着眼,恨不得生撕了面前的人。
怒吼声震得玉熙宫隐隐回响。
一瞬间,舞台上法则颠覆,忠奸反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