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石子河一战,战后的第四天。
四天前,在李密部投入战场后,一举扭转了战局,瓦岗义军取得了此战的胜利。
战后清点斩获,斩下的敌兵的首级堆积如山。
特别是在追击的过程中,杀掉的敌人太多了,如果全都割取首级的话,简直要没地方堆了,乃至翟让、李密不得不改下命令,可以不割取隋兵首级报功,换用耳朵即可。
一麻袋、一麻袋的隋兵耳朵,装满了几十辆大车!
在石子河边,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也就是三天前,部队还回了兴洛仓。
阻击裴仁基部的兵马,也从横岭撤了回来。
整个的兴洛仓仓城外,远近方圆十余里之内,全是瓦岗义军的兵营。
连着这几天,每天都是欢天喜地的气氛!
在没有参战的将士、老营的妇孺们等的眼中,参与了此战的将士们,每个都是了不得的英雄!
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真的,回到兴洛仓营中的当晚,李善道感觉裹儿似也有些与往日的不同,那红润的嘴唇,越发的美艳,一些举动,越发的卖力,“裹儿”之名,越发的没有起错。
隋兵的主将之一房崱,骑术不是太好,死在了逃跑中,但刘长恭逃掉了。却也无妨,诚如李密所言,这个刘长恭的确称不上是名将,就算这次被他逃了,对瓦岗义军肯定也是难以再造成什么威胁。两万五千多的隋兵,死者十之五六,被瓦岗义军俘虏到的约数千众。
这数千俘虏,李密在与翟让商议过后,李密很大方,只要了千余人,其余的都给了翟让。
单雄信、徐世绩等翟让营的四队在此战的损失都很大,尤其单、徐两队,折损最多,翟让便将分得的这些俘虏,大半给了单雄信、徐世绩,小半给了王儒信、黄君汉,自己一个未留。
李善道因此从徐世绩处,领得了俘虏五百人。
又隋兵随军带的辎重甲械,大都亦被瓦岗义军得之。这些辎重甲械,李密也很大方,仍是只要了少部分,大部分俱主动地给了翟让。将这些辎重甲械,翟让亦分与了单雄信等队。
分给李善道的这五百俘虏,故乃不仅甲械齐全,此外另有千人份的甲械,徐世绩一并给了他。
李善道在此战中的功劳显著,不说其余各队,只说徐世绩队中,他的战功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徐世绩没有再追究他“救援单雄信而半道折回”的“违犯军令”的此个行为,且为补偿他的部曲在此战的伤亡,原本分给他的这五百俘虏,是徐世绩专门从俘虏中选出来的隋兵老卒。
可李善道却提出了一个请求,请把这五百老卒,换些别的隋兵俘虏给他,——便是在战中时,他所见到的那些隋兵南阵中的“陌刀兵”。
陌刀兵人数不多,但也有活到了战后,成了俘虏的。
不过俘虏到的不多,所以徐世绩也没有分得。
但既然李善道提出了这个请求,徐世绩还是想办法满足了他,打听得知黄君汉部分到了十几个陌刀兵俘虏,就用同等数目的老卒俘虏,与黄君汉换了过来,给了李善道。
——当然,区区十几个陌刀兵俘虏,李善道想要,满足他就是,徐世绩自也不会果真如李善道提出此请所说的那样,再从已分给他的那五百老卒俘虏中,抽走部分俘虏,以作交换。
得到陌刀兵俘虏的这天,即战后的第四天这日。
闻得今日轮值辕门的张伏生,结结巴巴地禀报了后,李善道大喜,亲出营外,去接这十几个陌刀兵俘虏。考虑到这十几个俘虏都是江淮人,特地带上了康三藏一同。
康三藏不是江淮人,然他此前做行商时,经常来往江淮。
营门口,见到了这十几个俘虏。
送他们来的是刘胡儿。
“十来个俘虏罢了,怎敢劳刘兄亲送?”
刘胡儿笑眯眯地说道:“俘虏固是不值一提,要紧的是,这十几个俘虏是二郎亲点欲要的!我家大郎费了不少功夫,才知黄头领分得了这十几个大刀俘虏,专门拿老卒俘虏,和黄头领换来的。刚刚才被送到营中,一刻没有耽误,我家大郎就令小奴赶紧的给二郎送来了。”
“竟是这般周折?早知这般费劲,我也不向大郎提出此请了。”
刘胡儿说道:“小奴正是好奇,不知二郎为何想要这十几个大刀俘虏?”
李善道打量这十几个俘虏,相比北地人,江淮人的个头普遍低些,但这十几个俘虏的个头却不低,皆在五尺多上下,高者大概得有六尺,折合后世计长单位,一米七多、一米八的样子。
也只有这样的身高,才能使得动短则六七尺长,长则丈长,二三十斤重的陌刀。
“好请刘兄知晓,前几日战中,我见到了这些陌刀隋兵,觉其举刀列阵,甚为雄武,便寻思,若是我部中也能有这么一队、两队的陌刀兵,那不论是再打仗,还是平时出行,令之举刀列队,岂不也很威风?就壮起胆子,斗胆向大郎提出了这么一个不情之请。”
刘胡儿点了点头,笑道:“原来如此。”亦又瞅了几眼这十几个陌刀兵,说道,“丈来长的两面刀,举起来确是威风。大郎可知,此刀有个别名,唤做什么?”
“此刀不是名为陌刀?还有甚么别名?”
刘胡儿说道:“是我家大郎与小奴说的,此刀,现名陌刀,而实即汉时之斩马剑也。斩马剑,剑可斩马,二郎,不但看着威风,这名字也很威风啊!”
李善道哈哈大笑,说道:“是啊!是啊!名字也很威风!”钦佩地说道,“还是大郎见多识广,竟知此刀源出於汉。刘兄若是不提,我还真是不知。”
“我家大郎令小奴,转一句话与郎君。”
李善道收起笑容,肃然说道:“大郎有何命令,敢请刘兄转下。”
“我家大郎说,几天前战中之时,他也见到这些陌刀隋兵了,虽只百数人,列以队伍,齐步向前,诚然其锋甚锐!二郎索要这些陌刀兵俘虏,如是为欲在本营中也练一队陌刀兵的话,不妨可以大胆地试一下。倘能练成,到练成之日,我家大郎会亲自来看看效果。”
明眼人前,说不得半句暗话。
徐世绩就是个明眼人,李善道讨要陌刀兵俘虏,是想干什么?李善道即便不说,他也能猜出。
李善道恭恭敬敬地冲着东边徐世绩营的方向拱了拱手,行了个礼,便也不再说虚话,顺着刘胡儿转述的徐世绩此话,回答刘胡儿,说道:“请刘兄回营后,转禀大郎。善道谨遵大郎军令,必会多下心思,争取能在我部中练成一队陌刀兵,至时,请大郎指教。”
“我家大郎说,要想练成陌刀兵,大概难点有二。一个是陌刀的打造;一个是陌刀的战法。陌刀的战法,不难解决,可以问这十几个俘虏,让他们当个教头;陌刀的打造,可能会有点麻烦,首先需要会打造的铁匠,其次需要好铁,则若是二郎在这方面遇到麻烦,可与我家大郎说一声,我家大郎愿为二郎,向翟公提请,请匠营为二郎打造出一批陌刀。”
陌刀看起来造型很简单,无非是一个长柄,上边安一个三尺长的两面开刃的刀,但看起来简单,打造起来却不简单。长柄好说,这个三尺长的两刃刀,既要锋利,又要软硬适度,不懂一定的锻造技术,是打不出来的,此其一;打造一柄、两柄好说,如果需要的多,比如百柄、千柄,那在打造的人手方面、需用到的好铁方面,就需要人手充足、供应充足,此其二。
简言之,打造陌刀这件事,还真不是当下的李善道可以一人完成的事。
“匠营”,是翟让不久前刚组建的一个营头。
近月来,投附瓦岗义军的人,五花八门,来源很杂,有百姓、有豪杰轻侠,也有原先是工匠的。翟让便把工匠们专门组成了一营,名为“匠营”,专责为义军打造兵械、各类用具等物。
“多谢大郎!陌刀打造此事,若无大郎相助,还真是会有些难办。”李善道感激地说道。
送走了刘胡儿,李善道迫不及待地再次打量这十几个俘虏,细细地看了一通。
见他们个个神情惶恐,束手束脚地站着,眼也不敢抬,俱垂着头,看着地面,尽管皆是人高马大,然就像是一只只待宰的小鸡似的。
他遂笑道:“君等无须恐慌,我今特向徐将军请求,取君等来我营中,非为别事,……适才君等应是已尽听到我与刘将军的说话,那日在战中,见到君等在战场上的威势,不瞒君等说,着实令我眼羡!因我为者,是欲请君等为我营中教头,我也想在我部中,练出一队陌刀兵来!”
这十几个俘虏低着头,束手无措,没人敢应声。
“数日前,石子河畔,你我两部换命厮杀,这一场仗,咱们是各为其主,我与君等之间,实是并无仇怨。於今那场仗早已打完,咱们现下也已非是敌人。我名李善道,君等大概还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最是和善仁义不过!你们从今而后,入了我营,万事君等都可放心,第一,不会虐待君等;第二,既是欲聘请你们为教头,日常待遇,一如军吏。君等以为何如?”
这十几个俘虏仍是垂头束手,无人吱声。
康三藏从李善道身后转出,呵呵笑道:“诸位,你们是真不了解李郎君!你们看俺,俺和你们差不多,早前俺也是李郎君的俘虏,但现在你们看俺,看俺穿的、看俺的气色,跟了李郎君后,俺是穿得好、吃得好,李郎君诚然是爱兵如子,待俺比待亲儿子都好!”
“爱兵如子”这个词不错,但后边跟的半句,听来有些奇怪。
李善道看了康三藏一眼。
康三藏点头哈腰,向他赔笑了下,接着直起身子,继续向这十几个俘虏说道:“俺知道,你们是刚来到李郎君营中,不了解李郎君的为人,有所害怕,这也是正常的。不要紧,俺可向你们保证,最多十天、半个月,你们了解了李郎君的为人,再回想你们今日的害怕,你们自己都会笑了,笑今天的你们自己是杞人忧天。多的俺也不说了,往后,好好跟着李郎君干!”
这两通话,康三藏用的是江淮官话。
听入这十几个原本是江淮人的陌刀兵俘虏耳中,多多少少的,起到了点安抚的作用。
李善道知道今天他们是才来,具体的陌刀操练等事,今天自是不好说,至少得上几天,等他们的情绪稳定下来,没再这么恐慌害怕了,才能再说,便亦不再多言,令康三藏,说道:“三藏,他们就暂时交给你了。你这几天,带他们在营中转转,多给他们介绍介绍咱部的情况。”
康三藏毕恭毕敬地应了声诺。
应诺罢了,却没就领着这十几个陌刀兵俘虏走。
李善道问道:“怎么?”
“哎呀,二郎,徐大郎对二郎的看重,真是没的说!二郎才提出要想陌刀兵俘虏,今天,这十几个俘虏就给二郎送来了!并还不必二郎再请,就又主动答应,愿为二郎进禀翟公,为二郎打造陌刀。徐大郎对二郎的这番看重,委实是令小奴眼热羡慕!”康三藏阿谀说道。
李善道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挥了挥手,笑骂了句:“你这老胡,越来越会拍马屁了!不过你这马屁,听着还挺顺耳。难怪人说,唯有奸臣,才能讨得主上欢心!”
康三藏叫冤说道:“小奴对郎君,一腔赤胆忠心,怎是奸臣!”
“你去吧,先把他们安置下来,记下名字、年岁,编成名册,报与崇吾。”
侯友怀的行政经验比较丰富,李善道现任他为了自己部中的帐下吏之首。
康三藏应诺,叉手行了个礼,带着这十几个俘虏自去了,却不必多提。
与这十几个俘虏一并送来的,还有他们的兵器,也就是十几柄陌刀。
都装在车上。
李善道步到车边,抄起了一柄陌刀,只觉入手沉甸甸的,两手握住柄,试着竖着往前挥了下。
这陌刀打造的不错,没有头重脚轻、也没有头轻脚重的感觉,挥动之际,挟起劲风。
将刀收回,柄落地,李善道又用手指试了试刀刃,刀刃甚是锋利。
再看看刀刃的厚度,不算很厚,然亦不窄。
中间厚一些,两面的开刃一般厚薄。
刃身三尺长,比槊刃还长一尺,相当於后世的一米了。
只这外观、刀刃的锋利程度,就绝对是一柄战场上杀敌的利器。
“人马俱碎。”李善道心道,“可到底怎么使用,才会人马俱碎?”
前几天战中,隋兵南阵中的那百余人的陌刀兵,虽然进战勇锐,可要说“人马俱碎”,也不至於。也许是这百余的隋兵陌刀兵中,没有李嗣业这等的勇将?又或是因人数太少,所以最大的杀伤力未显?
李善道将陌刀放回车中,寻思想道:“等沐阳和丑奴伤好,叫他俩舞动试试。嘿嘿,人马俱碎!我若当真能得练成这么一支陌刀兵,……嘿嘿,嘿嘿。”想象了下,十分期待。
高曦又是受的内伤,高延霸则是在追击隋兵的时候,只顾着追杀了,没留意脚底下,踩空了摔了一跤,胳膊扭伤了,两人现都正在养伤。
吩咐随他出来的焦彦郎,将这十几柄陌刀先收到库房,又令张伏生仍在辕门值守,李善道与同从他出来的杨粉堆等,没有便转回帐中,而是顺道先巡个营去。
走了没两步,一阵微风从辕门外吹来,带来了营外野地上的草味花香。
李善道略作止住,回头向营外望了下。
望得营外绿草如茵,杂花点点,一条溪流在不远处涓涓而过,垂柳成荫,好一派春光。
忽然念及,回来兴洛仓后,还没有与刘黑闼再见面,李善道即令杨粉堆,说道:“去郝公营,找一找刘兄。刘兄今天若是无事,请他来咱营中,我置下酒宴,与他喝上两杯。”
为庆祝石子河畔这场大胜,翟让、李密放松了军中禁酒的军令,这段时间允许各营将校饮酒。
杨粉堆接令,牵马出营自去。
沿着辕门正对着营中主干道,行不太远,便是驻区了。
最先到的是陈敬儿部的驻区。
未有提前通知陈敬儿,陈敬儿不知李善道来,没有出迎。
不但这段时间允许各营将校饮酒,这段时间,日常的操练各营也都暂停了。
入进陈敬儿部驻区,帐篷、棚屋的外头,兵士不多。有的兵士在帐篷、棚屋里睡大觉,有的出营玩耍去了,有的去老营找他们的家属了。坐地晒太阳、闲聊的兵士三三两两,颇是稀疏。
一个亲兵就要高声命令这些兵士起迎李善道。
李善道止住了他,迈步到了最近处的几个士兵聚坐处,听他们在聊些甚么。
这几个士兵兴高采烈,说的正是入港,压根没有注意到李善道等的到至。
却听得一人在说:“贼官兵十万之众,压将上来,咱义军虽俱皆勇敢,一当百,人太少,一下子就有点顶不住了。就在这个关头,你们猜怎么着?蒲山公他老人家……,啊哟,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