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丈威”,即矛。
此名,系杨广所取。
当日为李善道新组建的陌刀兵而打造陌刀时,顺带手的,匠营打造了一批长矛。其中最精良的数十支长矛,翟让拿来,分给了徐世绩、单雄信等。徐世绩转赠李善道了几支。
矛长一丈,槊长丈八,矛比槊短,是步卒所用。
李善道身为主将,就不说通常的战斗不需要上阵,便是上阵,亦怎能如步卒那样,徒步进斗?
这一丈威,他用不上,大都又转赏给了秦敬嗣、季伯常等,自己只留下了一支,算做个留藏。
不意,这支留下收藏的矛,被刘黑闼相中了。
一支矛而已,李善道当然不会可惜,痛快说道:“好!贤兄,一言为定!”
“那分兵三路,接着进战此事?”
李善道说道:“兄若无异议,明日便行?”
“今天让儿郎们快活一日,明日便行!”
……
顿丘已下,不能没有留守。
帐下将吏,唯侯友怀做过县吏,有治县经验,李善道就把侯友怀留在了顿丘,并令张怀吉引其本部,亦留将下来,佐助侯友怀。——张怀吉部现的兵力不很多,数百人,然驻守足够了。
三部将士,快活了一天。
第二天,安排好了侯友怀、张怀吉的留守事宜。
李善道、刘黑闼、赵君德等便兵分三路,依照李善道的计划,开始接下来的进战。
一路为刘黑闼及其部曲,东北而去,往攻元城等县;一路以高曦为将,李善道分兵千余给他,往攻魏县、繁水;一路是李善道、赵君德两部的主力,由李善道亲引,直奔贵乡。
“兵贵神速”、“出其不意”,的确是做到了。
开往贵乡的路上,须先经过繁水、魏县。到繁水、魏县城外时,两县才刚得知顿丘已陷,远远的在城外望之,即能通过两县城上的守卒情况,看出两县而下的慌乱!
高曦是沙场宿将了,征高句丽那等的大战役,他都参加过,如今独领一部,攻打两座小小县城,自是不在话下。
李善道亦没什么可交代他的,只叮嘱了他一下,如果两县反抗激励,难以速下,那就不要强攻,只先把这两县围住,使之不能援助贵乡,并守住李善道、赵君德两部主力的后路即可。
高曦接令不提。
留下了高曦率兵千余,围攻两县,李善道、赵君德率主力,未多停驻,继续北上。
过了魏县,就是贵乡县。
两座县城相距,三四十里而已。
上午离的魏县界,后世时间,下午四五点钟时,四千多的两部主力兵马已到贵乡城外。
……
郡府。
暮色压头,凉风阵阵。
天光尚未十分黯淡,堂中烛火早已点上。
亮如白昼的堂里,元宝藏连正经的袍服都没赶得及穿,身着便服,神色紧张。
“怎么回事?玄成,这是怎么回事?”
魏征倒还沉稳,稳稳当当地坐在席上,沉吟说道:“是有点古怪。”
“子方没有把我的信送到李善道处?还是魏公下了令,不接受我的请降?”
魏征说道:“不接受请降,不太可能。”
“那就是子方未有把信送到?子方平时办事,也颇稳妥,这回是怎么回事么?一去几天,半点回信也没有!而下可好,李善道的兵马,居然已杀到了贵乡城下!玄成,计将安出?”
魏征温声说道:“明公切勿慌张,从长计议。”
“贼兵……,不,魏兵已杀到了城下,还怎生从长计议?玄成,要不你来卜上一卦,卜卜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魏征早年出家当过道士,学过些道法,元宝藏此亦急病乱投医。
魏征虽然学过道法,却不信这一套,说道:“明公,临敌问卜,此清谈士所为也。明公才略超群,见机知事,素有应变之能,远非清谈士可比,今事虽急,何必祷乞鬼神?”
元宝藏渴望地看着魏征,问道:“玄成,你是不是已有对策?”
“可择一吏,出城往谒李善道,面问之,子方所送之信,他可有收到?若没收到,便再将明公已向魏公请降之事,告禀与他。”
元宝藏说道:“玄成,你是说,子方也许没能把我的信给李善道送到?”
“於今兵荒马乱,明公虽兼具文武,治郡极为得力,然武阳郡中,不免亦有盗贼。子方前时送信,不排除存在半路上遭贼,受了贼害的可能。”
元宝藏说道:“对,对,有此可能!”转过念头,又问道,“但是玄成,如果信,子方是送到了呢?李善道他会不会尽管收到了我的信,知了我已向魏公请降,却为贪货利,仍来犯我?”
“李善道本瓦岗贼也,贪图货利,也有可能。”
元宝藏问道:“那若如此,如何是好?”
“也不难解决。若是如此,便明言说与他知,明公族为洛阳清贵,世代簪缨,著名海内,魏公获明公降书后,定会欣喜万分,倒履相迎,深为重用,李善道如为些许货利,竟不肯退,则来日之间,不虑魏公之责乎?倘其执意犯城,今我城中,精兵两千,愿与会猎,较以高下。”
洛阳是北魏后期的都城,孝文帝时迁都於此,北魏皇室,亦即改姓前的拓跋、改姓后的元氏,从那时起,就大批的迁居洛阳。以至於今,洛阳依然是鲜卑元氏最为聚居的地方。
元宝藏之所以隔着大老远,主动向李密请降,他家在洛阳,是缘故之一。
根据李密、翟让大败刘长恭此战,元宝藏断定,洛阳迟早会被李密打下。而洛阳,是隋室的东都,洛阳一下,李密等若就抢下了隋室的三分王统之一,大业可期。——王统,说白了,就是政治号召,隋室的三分王统,现下一在长安,一在洛阳,一随着杨广本身,现在江都。是以,元宝藏认为,他如能在此际投降到李密帐下,不仅可保洛阳克后,他的家族安然无恙,且以他对洛阳的了解,他还可凭此,为李密攻打洛阳出谋划策,从而再借此得到李密的重视。
也不必多说。
且说元宝藏品咂了下魏征之策,说道:“好,好,玄成,你这番说辞好!软硬兼施也。”抚摸着稀疏的胡须,视线在陪坐的诸门客身上一一扫过,略显出了为难之态。
魏征端起茶水,慢悠悠的,又开始品茶。
元宝藏目落在了他的身上,说道:“玄成,唯是此出谒李善道之士,择何人为是?”
“明公知士、善用士,当已有人选,征焉敢置喙。”
元宝藏说道:“可托此任之士,须当有谋有勇,有临机应变之才,却我正为此为难。”
“智达兄机敏,以此任付之,必不负使命。”
元宝藏看了看座中一人,摇了摇头。
“敬武兄胆雄之士,尝为明公招降郡中群盗,此出往谒,定能功成。”
元宝藏说道:“玄成,你就不要推荐别人了!智勇兼备、临机应变,非你不可!”见魏征似犹有推脱之意,起身下揖,说道,“玄成,事关全城父老,你就不要推辞了!我代郡府上下、全城父老,请劳你一趟,出城为我面谒李善道。事成后,必重赏於卿!”
“明公,不是仆不肯去。彼等贼类,贵壮贱弱,仆一文弱书生耳,恐失明公之威。”
元宝藏说道:“我请敬武,再拨甲士一队,与你同往!”
话说到这份儿上,魏征实在是没法再推辞了,只好离席,行礼接令,但拒绝了元宝藏“拨甲士一队”的补充,说道:“明公,甲士不用拨了,羊、酒拨给一些最好。”
“对,对,得有羊、酒!玄成,还是你思虑的周全。”
李善道、赵君德的兵马已在城外,城中固是确有两千守卒,可这两千守卒,远非精卒可称,元宝藏担心李善道现在就展开攻城,不敢多做迟延,便请魏征赶紧出城。
辞别元宝藏,魏征下堂出院,在郡府门外等了会儿,等元宝藏调来的羊、酒到后,与随他出来的一人说道:“敬武兄,你我这便去吧?”
“敬武”是字,这人名叫盛志,是元宝藏门客中最有武力,长得最为雄壮之一人。
他和魏征是馆陶老乡。
两人很熟,他对魏征相当了解,数觑魏征,说道:“玄成,俺见你有不愿之意,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觉得奉令出城,往谒李善道,存有危险?”
还有说么?
肯定有危险!
危险还不小!
先是陈法行失去了联系,继之“子方”也没了消息,而李善道的兵马而下已到。以魏征之智,怎会瞧不出,这里边必定是存在着他有所不知的内情?这一去,是生是死,孰难料知!
可食人禄,忠人事,元宝藏非要他出城,他也只能冒险出城。
为免得盛志因为生忧,在见到李善道后闹出什么乱子,魏征没把担忧说与他听,只风轻云淡地说道:“敬武,俺还是那句话,当下兵荒马乱,干什么事,能没风险?不过,你也无须担心,只管把你为元公招降郡中群盗时的胆气拿出来,到了营后,切勿多言,便即可矣。”
怀着惴惴的心情,盛志陪着魏征,带着牵羊抬酒的仆隶,经过县中街道,由南城门,出了城。
南行数里,前边旌旗招展,人声马嘶,魏征、盛志等放眼望去,官道、野地上遍是贼兵,一眼望不到边,已是到了李善道、赵君德两部主力的暂时驻兵之处。
四五个骑士,策马近前,上下打量他们。
为首者问道:“尔等何人?”
魏征恭谨地回答,说道:“仆魏征,武阳郡丞元公门下客也。从元公令,敬送羊酒与贵军,以劳兵士;并求谒李武侯将军,有元公书信一封,敢伏拜敬奉。”
瞧了眼魏征后头仆隶们牵着的几头羊,肩着的几坛酒,为首的这骑士笑道:“元宝藏这厮,还算知事识趣。只是,就这么几头羊,几坛酒,够谁吃的、喝的?”
魏征出身贫寒,又做过道士,深知能屈能伸之理,面对这一小小贼兵骑士,他亦能以礼相待,赔笑说道:“敢启将军,这只是头批送来的,后头还有更多。”
这骑士令魏征等:“罢了,你在这儿等着,俺去给你通报。”
来往的贼兵骑士不少,一会儿便有数骑经过。有的是巡逻的骑士,有的是探查贵县城外远近虚实的骑士。只要是路过魏征等边上,无不多看他们几眼。
盛志饶有胆气,亦不觉如芒在背,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出了满头的大汗。
那牵羊抬酒的仆隶们,更已是吓得魂不守舍,尽皆面色苍白。
等了不知多长时间,在盛志觉得,比一天还要漫长,然魏征却知,其实只过去了半个时辰。
数骑沿着适才那骑士去的道路,从南边纵马驰来。
魏征看见,适才的那个骑士,正在这数骑之中,跟从在一个年轻人身边。
这个年轻人,穿着圆领袍,腰带横刀,骑一黄马,人尚未近,一双亮晶晶的眼,早看向魏征。
适才那个骑士,抢先奔到,喝令说道:“我家将军在此,尔等还不下拜见礼!”
“此个年轻人,就是李善道?这般年轻!”念头在魏征脑中一转掠过,虽然诧异李善道的年轻和衣着的简朴,他哪有时间再做多想?忙不迭的,和盛志等赶紧下拜。
听见战马勒停的声音,接着听见骑士们络绎下马的声响。
穿着短腰皮靴的两只脚,走到了魏征的眼前头,两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的胳臂,一把将他扯了起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再次入目,这个年轻人展开笑颜,说道:“先生便是魏征?我久慕先生大名了,没想到今日在此,与先生相见。地上脏,先生快请起。鄙人李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