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百十里,入武阳郡郡界,驻在顿丘的秦敬嗣、季伯常迎住。
在此地休整了半日。
复行一二百里,过繁水、魏县,到了贵乡,魏征等早迎候在县界。
与魏征同在迎候的,有两个陌生人。
魏征介绍,分为高季辅、李育德。
乃他两人及其部曲,却是现尚驻留在武阳。
起先,他俩本是前几天就打算去洛阳的,恰好听说了杨广调集各路兵马往援洛阳的消息,他两人出於显而易见的原因,——前有坚城,迟迟不下,后已又有各路隋兵星夜驰援,李密攻洛阳这一仗,还能再打下去么?怕是说不好了,因两人俱起了观望之念,遂滞留武阳至今。
洛阳可以先不去,但是已经打出了投奔李密的旗号,现下李善道奉李密之令,北上河间,联兵窦建德,以阻薛世雄,高季辅、李育德两人自是不能置身事外。
与李善道相见罢了,两人主动提出,愿率本部,随从李善道,共阻薛世雄。
李育德倒也罢了,原本时空中,先从李密,后以武陟降李唐,得拜为陟州刺史,再后来,其名在史书中就不再显;而此高季辅,“季辅”是他的字,其名冯(ping),在原本时空中,却也是唐初时期一个较有名气的人物,历仕李渊、李世民、李治三朝,在李世民当皇帝时,曾仕太子右庶子、吏部侍郎,到了李治时,晋中书令、检校吏部尚书,居官已至宰相之位。
唯只是,比之房玄龄、杜如晦等,高季辅的名气毕竟是没那么大,故而李善道竟是对他不知。
他俩前阵子,刚到武阳郡时,李善道没想着留下他俩,为自己所用;现在,他俩愿意跟着李善道去打薛世雄,李善道也没多少高兴,——当然了,表现出来的样子,还是挺高兴的。
李育德的年纪较大点,二三十岁了,高季辅的年纪很轻,才刚二十出头。
听了他俩的主动请缨,李善道亲手把他俩扶起,满脸欢笑地说道:“好啊,好啊!君两人之名,我久仰得很了!我知君二人,俱是身出名族,簪缨世家,两位都是文武兼备,前闻二君引部到武阳,我实是就想与二君一会,以睹二君之英俊,奈何军务倥偬,不得抽闲。今与二君一见,当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也!此讨薛世雄,有两君相助,胜算可谓又多三分。”
魏征说道:“明公,有一件事,可能明公尚不知晓。”
“什么事呀?玄成。”
魏征说道:“仆亦是在与季辅闲聊时,乃才得悉。明公,汲郡卫县之令,明公猜是何人?”
“卫县令?”如前所述,卫县是汲郡的郡治,就在黎阳的南边,与黎阳接壤,郭孝恪曾经遣兵攻过卫县,没攻下来,李善道前时回到黎阳后,原是打算再攻一攻卫县,但如他自言,确实是忙,这个打算就先放到一边了,没有实施,不过李善道记得,郭孝恪与他提过一嘴,说过卫县县令的名字,他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其姓,好像也是姓高,——知道魏征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提起这位卫县下令,李善道心中一动,目重落高季辅,说道,“莫不是卫县令与高君?”
魏征说道:“敢禀明公知,这位卫县令,即是季辅的长兄。”
“伯仲叔季”,只看高季辅字中的“季”,就知道他上头有三个哥哥。
李善道怔了下,再看高季辅时,就不太一样了,多了两分真心的亲热,——倒不是为图让他为自己劝卫县投降之故,卫县,一县而已,不用他帮忙劝降,李善道也能将此县打下,而是他大哥能在郭孝恪、刘胡儿等的围攻下,将卫县城暂时守住,这份能力有点说道,也就是说白了,这因此而多的两分真心亲热,是因他大哥守城的能力而出,此系是因兄敬弟;另外再则,大哥能有这样的守城能力,那么作为亲兄弟的高季辅,虽尚年轻,想来也应不是庸人。
高季辅叉手礼道:“启禀将军,冯已与家兄去过书信,家兄已明昨日之非,懊悔不该助纣为虐,居然顽抗将军义军,本是已是约定,只等冯到了黎阳,便向将军献城。却不意,冯尚未到黎阳,拜谒将军,将军领率大军,已先北上,到至武阳。”
李善道心里有数,甚么“到了黎阳,便向将军献城”?却既是已有献城之意,为何不早点献城?还非要等到高季辅到了黎阳再献?很明白的事情,这兄弟俩,其实是就没准备向李善道献城。他俩必定打的主意是,直接向李密献城。大哥献城投降、四弟带兵投附,又有城、又有兵,这份“投名状”不算小了,他兄弟俩的这番谋算若能顺利得行,李密势会对他俩重用。
无奈人算不天算,洛阳的形势而下有点危急了。
到底还要不要去洛阳,高季辅现下是已生迟疑观望之念,可却他大哥在卫县,是卫县令这件事,魏征已知,他则又已是瞒不下来,是故,他只能当着李善道的面,说出这么一通漂亮话。
李善道对他兄弟的这点小心思,只当不知,又说了两声“好啊”,握住高季辅的手,用力晃了晃,笑道:“高君,我看你年纪亦不大,咱俩应是差不多。不必这般见外,你呼我‘二郎’就是,我便唤你的字,可好?”
“敢不从将军之意?”
李善道就改呼他的字,说道:“季辅,卫县献城此事,不着急。而下的重中之重,是先把薛世雄给消灭了。卫县的事嘛,等打完薛世雄,凯旋再说。不过话说回来,你兄便是卫县令此事,我知道的也算及时。我本是打算,灭掉薛世雄后,还兵到黎阳,接下来就要把卫县拔掉!此县邻着黎阳,我是早欲取之了。现在好了,已经知了,都是自家人,卫县这场仗,不用再打了!……季辅,育德兄,你俩今愿从我北讨薛世雄,很好,只不知你俩部曲各有几何?”
高季辅禀道:“前在乡中,冯蒙乡里信重,得众四千余,今南下来投魏公,老弱尽已沙汰,现部中计有精壮两千余。”
李育德等现下所处之地,是县界,与李善道说话的这个位置,是官道边上。
就在他们说话的此时,李善道、刘黑闼等部的步骑兵马,络绎不绝地正沿着官道,自南向北,开向贵乡城外的兵营。
只见得路上,旌旗如林,各营不同颜色的各色彩旗迎风飘飘,又步卒所组的行军队列,伴随着鼓声前进,整整齐齐,甲械耀眼,并有一两千数的骑兵,驰行扬威,整个队伍,前已出两三里,后头的步骑兵士,尚还源源不断,尘烟滚滚,真也不知是兵马多少,端得是威武雄壮!
这和李育德、高季辅原先对李善道部的想象,截然不同。
李善道仅是李密帐下诸多将领之一,地位确是不低,然亦只是六卫十二将军中的一个而已,按他俩的想象,哪怕是打下了黎阳仓、打下了武阳郡,李善道的部曲应该也不致太多,或者退一步说,就算不少,也应当多是“乌合之众”。
万未料到,李善道的部曲不仅足够的多,军容还相当得好,——且观骑兵,虽然行军途中,人马皆未披甲,但从跟在骑兵队中的辎重可以看出,辎重车上载有马铠,亦即他竟还有甲骑!
这一些,完全是他俩没有想到的!
已被李善道部的军容震惊,再瞅着李善道和高季辅谈笑甚欢,李育德不免得,心中生羡,紧跟着高季辅回答完后,他赶忙也恭恭敬敬地禀道:“敢禀将军,仆部亦一两千众,皆精壮也。”
“薛世雄部共三万步骑,今我率两万步骑北上,窦公处亦兵马数万,再合以季辅、育德兄你俩之部曲,咱们这一仗,以多打少,只要我等不掉以轻心,此战胜之必矣!”李善道顾盼他两人,说道,“唯有一点,我须话在前头。”
李育德、高季辅躬身应道:“请将军指示。”
“兵法云之,‘天时、地利、人和’。昏主无道,民心在我,是此战,天时在我;河间乃窦公久居之地,是地利亦在我;但这‘人和’,却不是只人多势众,就可称‘人和’。行军打仗,无令不可,‘先以令行,然后进战’,此亦兵法所教,故要得人和,首要一条,就得军纪肃然。”
李育德、高季辅凛然应道:“今从将军征讨薛世雄,唯以将军令是从!将军军法,断不敢违。”
不错,硬仗、大仗,李善道是打过好几场了。
如打张须陀、打刘长恭,都是硬仗、大仗,可这两场仗,俱是在李密、翟让指挥下打的,他尽管参与其中,指挥作战的人不是他。这一回援助窦建德,实才是他亲自指挥的头一场大仗。
——至於打黎阳仓、打武阳郡,这都不算大仗,更谈不上硬仗。
更且别说,不论是比名气、抑或是比部曲之精、之众,薛世雄和其部,皆是一点不比张须陀、刘长恭两将及两将之部差。
薛世雄,隋之宿将,征过西域,打过高句丽,战功赫赫;其子薛万均、薛万彻,勇冠三军,连刘黑闼都称赞他哥儿俩的武勇;其部三万步骑之众,多是征过高句丽的悍卒,悉燕赵精锐。
哪一点,比张须陀、刘长恭差了?
乃至,某种程度上,还要比张须陀、刘长恭两将及其部为强!
兵力上,薛世雄部比张须陀部多,精锐上,薛世雄部则比刘长恭部强。
是以,对此次援窦建德之此战,实打实地说,李善道何止不可能掉以轻心?他是打足了精神!
闻得李育德、高季辅凛然应诺,言说不敢违他军令罢了,李善道按剑扬眉,转视魏征,下令说道:“玄成,我在贵乡只留一日,明天就继续北上。但在我继续北上前,有一事,须得先做,要劳烦你,为我做个准备。”
魏征受李善道的杀伐之气感染,肃容行礼,恭谨问道:“敢请将军示下,何事也?”
“为我在营前,搭建高台一座。”
魏征问道:“敢问将军,筑此台何用?”
“我要行军法,肃军纪。”
当天,诸部入营休整,魏征亲自督监,在营外将一座高台筑起。
第二天一早,李善道一声令下,休整了一夜的各部出营,在营外空地上列队。
李育德、高季辅两部,也被他两人带了来,列於外侧。
刘黑闼、赵君德、李文相、张升、高延霸、萧裕等等诸将,俱在台下,悉立本部之前。
李善道披盔贯甲,腰佩横刀,后系红色披风,登上高台,巡视台下众军,令道:“押犯将!”
焦彦郎等亲兵押着两人,上到台面。
台下两万余将士望之,大多认得这两人是谁,可不就是李善道的乡人,颇得李善道重用的,现俱任新兵副将此职的顾三郎、王夜叉?将士们虽多疑惑,不敢作声,静静关注。
高曦步前,到高台边沿,提高音调,大声说道:“顾忠、王狗儿,既得将军授任营副将,不思尽忠恪守,勤谨军事,反屡触营规、违犯军法,依军律,当斩!其罪名如下……”
台下周边站着的有百十大嗓门的兵士,高曦说一句,他们大声地重复一句。
顾忠、王狗儿,即顾三郎、王夜叉的名字,他俩触犯的营规、军法足足十几条,好一会儿才说完。说完了,高曦退至李善道身前,行军礼,请示说道:“敢请将军令,斩此二犯将,以明军法!”
李善道言简意赅,一个字道出:“斩!”
即有刀斧手,推顾忠、王狗儿到台边,哪里顾他两人涕泗横流,求饶不已?手起刀落,两颗脑袋落地,鲜血喷涌,溅落台下满地。
两万余将士,谁不知顾三郎、王夜叉是李善道的重用乡人?见到此状,尽皆惕悚。
却此两颗人头,换来了大战之前的军心整肃。
“开拔,北上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