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冻尸?”周亭惊疑地看着他,“拜托,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有话好好说啊。”
顾城眼中少见的露出惊恐,他的嘴唇直打哆嗦,口齿不清地说:“是那些冻尸!我们解剖过的那些冻尸!”
“你说那些怒吼号上的那些?可他们不是都死了么?死人身上虽说也会携带基因,但它们现在已经沉入海底了,在船上的也塞进冷库里了,总不能圣子从他们身上孵化吧?”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顾城咽了一口唾沫,整理思路说:“还记得寄生虫是怎么来的吧?”
“吃了圣餐被寄生了呗。”
顾城纠正了他的说法,“准确的来说,是富含梦幻基因的细胞通过肠道粘膜进入宿主的血液循环,在某种酶的作用下,释放出自己的基因,与宿主的基因结合,发育出类似胚胎干细胞的组织。这种组织会寄生在宿主的肺部,汲取营养,最终发育出一条类似寄生虫的生物。”
“但这种过程与其说是寄生,不如说是交配,因为那条寄生虫其实同时拥有梦幻和宿主的基因,它是梦幻和宿主的孩子。这孩子是把宿主的胸腔当成了子宫,把肺部当成了胎盘。”
周亭龇了龇牙,“妈耶,强制受胎什么的,好色哦。”
顾城神情却十分严肃,“你不觉得,这种基因交换的方式特别像病毒感染么?”
“病毒感染?”
“没错,病毒感染。准确的说,是逆转录病毒的感染。”顾城说,“逆转录病毒感染你的细胞后,会它的基因留在你的身体里。”
“哈?”周亭瞪大了眼睛,一副我读书少你别骗我的表情,“病毒感染会导致基因变异?”
“当然,不然哺乳动物怎么来的呢?”顾城说。
“怎么忽然转进到哺乳动物身上了?哺乳动物和病毒感染之间有什么关系么?”周亭疑惑不解。
“当然!你难道不觉得胎生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么?孩子待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双方血肉相通,两者的基因却又完全不同,理论上来说,孩子之于母亲,就是一个寄生虫。同卵双胞胎之间的器官移植尚且会触发排异反应,但孩子却完全没有遭到母亲的免疫系统的攻击,这是为什么?”
这下完全问到了周亭的知识盲区,“是哦,为什么。”
路诤答道:“是因为胎盘。”
“没错。”顾城打了个响指,“胎盘会分泌一种抑制母体的免疫反应的调节因子,降低炎症反应。那么你猜,胎盘的基因是谁的?”
“是谁?”
“是父亲。”顾城说,“父亲把自己的基因注入到母亲身体中,利用她的身体孕育自己的后代,在这个过程中,需要用胎盘抑制母亲的免疫反应,所以胎盘本质上是一种攻击器官。”
这些知识路诤早就知道了,但他还是有点走神。
他忍不住再一次想,对于妈妈来说,自己是不是就像是一条寄生虫一样,她当时怀着自己的时候,感觉到自己的肚子被另一个生物占据着随时会破腹而出,会不会很害怕。
交流之中的另外两个人却完全没注意到路诤的神情,周亭问:“所以这有什么问题呢?”
“达尔文告诉我们,生物的演化是突变基因在生存压力下自然选择的结果。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哺乳动物会进化出一种抑制同类免疫反应的基因?这种抑制免疫反应的基因只会导致自己更容易生病,在自然选择下,应该会被淘汰掉,但最后却被留了下来,最后甚至成为优势基因,这是为什么?”
这确实是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
“为什么?”周亭问。
“答案是,这种基因根本不是哺乳动物自己的,而是来源于病毒。”顾城说:“生物的基因中,其实有相当高的比例来自病毒。譬如人类的身体中,就有8%的基因来源于病毒。病毒在侵入生物体内,会通过逆转录的机制,将自身的RNA嵌入到生物的染色体中,从此与生物长期共存。”
“梦幻会把自己的基因嵌入到宿主的身体中,产生出一个新的存在,这种机制的原理其实就是病毒感染。我原先一直以为,梦幻是一个生物,但听完路爷讲的故事以后,我才反应过来,梦幻很可能并不是生物,而是一种来自外星球的病毒!”
说到这里,顾城目光凶狠起来,“说到病毒,你们想到了什么?”
周亭的神情保持了一阵的茫然,但很快他的脸色变了,“你是说,肺炎?”
他腾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眼睛瞪大,声音也颤抖,“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被感染过,意思是,我们所有人都可能变成圣子的母体?”
两人大眼瞪小眼,都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周亭转头对路诤说:“路爷,你怎么不发表意见?”
路诤摇头说:“病毒应该不是圣子的主体,否则我们就没必要去一趟诞生神殿了。圣子的主体只能是从神殿里带出的某个东西,而且被我们中的谁携带出来了。”
“从神殿里出来的人并不多,我们、北原希尹、船员、雪橇犬……”周亭伸出手指一一盘点着。
他顿住了,声音忽地变小,带着隐隐的恐惧,“还有个女人。”
“你是说薇拉?”顾城好像也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路诤,“你跟她接触最多,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常?”
路诤慢慢闭上眼睛,他把自己从踏上诞生神殿开始的记忆从头又倒放了一遍。最后他的记忆停在了最初他和薇拉相遇的那个地方,那是在伊努伊特人的育婴堂,当时薇拉端着一个盛着奶的碗,应该是在喂孩子。
他脸颊边的肌肉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周亭和顾城看到路诤脸上的表情不太对,两人对视一眼,问:“路爷,你想到了?”
路诤没有说话,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小黑屋的出口,像是在发狠,又像是在发呆。
……
液氮风暴化为的冻雨淋向冰蓝未来号,海面上的冰迅速加厚,水下的螺旋桨用尽全力推动船体前进,借助推力,沉重船头登上冰面,然后凭借自重像是铡刀那样碾出一道破口,赶在冰水再次在凝结前,让剩余的船体通过。
但在加厚的冰层上,这个过程正变得越来越费劲,就如同一把钝刀切割木桩,发出一声声令人担忧的嘎吱声,破冰船的航行速度正越来越慢。
“加大输出功率!”清国石彻下令。
“不行,功率已经到极限了!”负责开船的人回答。
清国石彻本能地看向窗户,但窗户在冰风暴中已经完全被一层白色覆盖了,在接近零下200度的寒冷中,清除冻霜的机械臂也失去了工作能力,他们的视野完全被封锁了。
现在只剩下雷达图能告诉他们外界的情况。
领航的人发出警报:“急冻鸟在快速接近!”
“反射对空导弹!”
又是连续两道流光划过天际,然后爆炸开来,透过被冻霜覆盖的窗户也能看到那明亮的火光,但雷达图上显示,那个悬停在空中的目标依然没有被击落。
“我们的导弹还剩几枚?”清国石彻问自己的副官。
“两枚,只剩下两枚了!”
清国石彻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冰蓝未来号在出发前几乎设想了最棘手的状况,可真实的情况比他们设想中的最糟糕的情况还要更加糟糕,“加大预热功率,一定要让主炮动起来,一定要让它动起来!”
火控系统上,那枚135毫米单筒舰炮和前后左右的机枪组全都处于不可用的状态,寒冷已经完全瘫痪了那些脆弱的机械设备。
他们只能通过导电的方法让钢铁加热,但在极端的低温中,材料的电阻断崖式的降低,甚至进入超导状态,发热功率变得很差。
领航员再次发出告警,“急冻鸟追上来了!现在它距离我们不到一海里!”
清国石彻转头问副官,“主炮呢?预热还需要多久?”
“二十分钟,最少二十分钟!”
清国石彻脸上闪过一抹狰狞,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急冻鸟飞个七八个来回了,“把剩下的导弹都射出去,给我多争取点时间!”
“我出去一下,如果我没回来,指挥权由仲山友幸接任。”他拿出对讲机凑在嘴边,同时走向指挥舱的出口,“一连二排、三排,甲板出口集结,准备手持热风机!”
听到这个命令,操作设备的军官们都吃了一惊,按在键盘上的手都忍不住停住了一瞬。清国石彻的意思是说,他准备亲自带人去外面,使用手持热风机为主炮筒解冻,但在零下200度的极寒中,机械没法运转起来,人当然也不行。
副官,也就是仲山友幸,拦住了他。
清国石彻狠狠瞪了他一眼,“闪开!这是命令!”
“换我去。”副官说,“你是指挥官,你需要指挥全船!危险的任务应该由下属去。”
清国石彻脸上还是保持着那种临战时凶狠无畏的表情,但他眼中的冷酷却再也维持不下去,“中校……”他顿了一下,“我会给你申请一枚银星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