眩晕感一点点消失,路诤双手撑地爬起来,看向四周。
这里是冰蓝未来号船舱内的某一个房间内部,十分简单的陈设,一张床,一面衣橱,床头的柜子上整齐地摆放着洗漱用的杯子和牙刷,旁边的椅子上披着船上的水手常穿的蓝色制服,连个人物品都没有。
像是这里住着的是一个粗糙的水手。
但路诤感觉自己的头疼起来了,房间原本的主人在他的耳边轻声说话,声音裂石穿空。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他伸手捂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有一块正在一点点变热,像是曾经有一枚通红的烙铁在上面留下过一枚印记,现在印记激活了,化为一个手掌的形状。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只困在陷阱里野兽,拼命要选择一个出口,因为一旦你无动于衷,看似只会失去一点不值一提的东西,但有些东西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他撞开门,房间之外的空气温度断崖式的坍塌,刚才从高空降落覆盖整片海域的极冷空气从破损的门窗侵入了中堂,然后沿着通道向下沉积。
路诤看到白色的冻霜像是蜘蛛网那样在房间、走廊和一切陈设的表面生长,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冻霜所过之处,一切都变成黑暗的冰蓝色。
他转头在另一个房间里扯过一张厚厚被单,罩在自己的头顶,然后冲进了冻雾。
寒冷让纺织品的纤维脆弱的像是纸,很快他就感觉自己罩着的不是一张被子而是沉重的盾牌。但他不敢加大动作,否则衣服和被子都会像他踩在脚下的毛毯那样,“咔嚓咔嚓”碎裂一地。
如果不是圣子把他传送进室内,他早已经死了。
可她为什么不选择传送自己呢?为什么呢?
路诤必须弄明白这个问题,他跌跌撞撞地来到通往尾舱甲板的出口,这里的门是关着的,但来自其他出口的极寒已经通过空气对流侵入到了这里。
出口的门前正蜷缩着一个裹着防冻衣的人,衣服表面和周围的墙壁一样,都是冰蓝色,像是一头发育不良的北极熊。
那正是提议去室内避难的科拿,不知道她为什么没能躲进更靠里的房间,可能是在关门的时候冷空气就降了下来。
“嘿!嘿!你没事吧?”路诤跑过去,轻拍她的头罩。
科拿毫无反应,紧紧闭着眼睛,面罩下的脸是一片冷青色。
路诤只好把科拿拖进一个封闭的房间里,死马当活马医,用她之前用的那个办法,点燃加热喷灯,用外焰炙烤头盔,帮助恢复脑部的失温。
过了一会儿,科拿终于睁开一道眼缝。
“你醒了?太好了,你没死!”
科拿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再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眼前人的脸,“是……是你?”
“阁下还好么?”路诤尝试扶她起来。
科拿在路诤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她的脑功能和心肺功能一时无虞,但四肢还动不了,“不太好,全身上下都没什么知觉,尤其是手指和脚趾,你来得再晚一点我大概就死了……现在外面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我在门后面找到的你,但是周围的窗户都蒙上了霜,什么也看不清。”路诤用喷灯为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一点点恢复温度,“怎么样,有知觉了么?”
科拿试着抓握台子上的咖啡杯,但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看来神经末梢的冻伤有点严重……对了,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路诤低垂着眼帘,“是瞬间移动,她用瞬间移动把我送走了。”
科拿面容微变,明显吃了一惊。
“我想出去看看情况。”路诤说着,注意力已经飞到了外面,但他手上动作并没有停,“你不想想出去看看么?船长现在应该还在外面,你不想看看他有没有事?”
科拿叹了口气,强撑着身体站起来,“行,那就去看看。”
路诤扶着科拿走出房间,一推开门,就能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冷,门外的温度相比室内要低得多,也许是几十度,甚至上百度。
两人来到通往甲板外的出口。
科拿走向挂在通道墙壁上的温度计,用袖子擦去玻璃表面上的霜。科考船上的温度计用的是热电偶温度计,通过计算金属的电阻来测量温度,理论可测量范围足够低,在酷寒中,这是唯一可能还在运作的电器。
她看清上面显示的数字,即使贵为冰系天王,也忍不住“嘶”了一声,“室内温度零下164度,室外温度零下232度。”
路诤试着推了一下门锁,但锁芯已经完全冻上了,一点也撼动不了。
“你确定要出去么?”科拿有气无力地说,“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现在外面的温度相当于冥王星。”
“嗯。”路诤丢出精灵球,召唤出了帝牙海狮,既然锁芯已经坏了,那就索性用暴力撞开,“我一定要出去看看。要不你还是回之前的那个房间,也算留个火种,要是我死了,至少我们五个人还剩一个人,这个副本还有通关的可能性。”
科拿没有问什么叫做通关,她看向窗外,果然如路诤之前所说,窗户被完全蒙住了,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但能听见依稀有风声,“是空气对流,低温空气在散去,你要是肯再多等一会的话,存活的几率会大很多。”
“我准备好了。”路诤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把所有缝隙都封死。
科拿往后一直退到封闭房间的入口,在这个距离上,即使寒流进来,也有一定的反应时间。
“我是说真的。”科拿表情郑重地说:“要是他还没死,就不需要你的帮助,要是他死了,你也帮不了他。”
路诤冲她比了快走的手势,然后反身对帝牙海狮下令道:“急冻拳。”
金属在低温环境中,由于热运动降低,形成缜密的晶格结构,原子间平滑位移难以完成,从而在宏观上表现出韧性、延展性下降,刚性、脆性上升,这在学术上叫作冷脆性。
帝牙海狮挥拳捶在门上,几十厘米厚的铁门竟然变得像是玻璃那样断裂开来,一股难以形容的阴寒从裂缝里呼啸着灌入。
寒冷让他全身性的器官一下子进入失温状态,大脑发昏,眼前出现重重幻觉。
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下岩洞,或者坠入进了薇娅的记忆中。他被困在了一个无边冰寒和漆黑的世界,在漫无尽头的隧道里奔跑、摸索、求助,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又一个恍惚,他感觉漆黑的隧道里开始变得热起来,残余的理性告诉他,这是大脑在失温过程中位于下丘脑的感温中枢失灵导致的“幻热”,这样的失温再持续几分钟,死亡就会降临。
残余的理性很快坍塌了,黑色的岩石也随之坍塌成鲜红色的粘膜,化为一个炽热的血肉孔窍,把他全身都包裹起来。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久远到那时候他还只是一枚胚胎,正安静地蜷缩在母亲的子宫里。但对母亲来说这并不是什么珍宝,而是一个可耻的寄生虫,是一切耻辱、恐惧和灾难的源头。
这就是原罪么?像是一个诅咒。
路诤好像抓到某个人的情绪了,是圣子的、还是薇拉的,他说不清。
火焰熄灭,光和热变得黯淡,泪水冻结成冰……
“你也一样么。”他轻声问。
这时,遥远的呼唤声不知从哪里传来,像是神在云端上说话。神说:“走开!不许你们欺负他!我不许你们欺负他!”
路诤缓缓睁开眼睛,模糊的人影晃动了几下,最终定格为一张略有点威严的脸。
“鹿田君……鹿田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北原希尹一边拍着他的脸一边说。
“我……咳咳!咳咳咳!”路诤刚想说话,但被冷空气冻伤的肺部粘膜让他大口咳嗽起来。
北原希尹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语气责怪地说,“你逞强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刚才差一点就死了?”
透过眼角的余光,路诤发现自己正倒在一片洁白的平原上。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又仔细看了一眼,发现冰原其实是完全被氮冰覆盖的冰蓝未来号。果然如科拿警告的那样,像是冥王星的地表,地狱般的严寒。
但唯独他们所在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空腔,这里的气温异常的高。
路诤看向北原希尹手中依然活跃的冰柱石板,有点明白过来了。
冰柱石板暂时赋予他操纵冰系领域的权能,虽然短时间内很难实现放热升温,但可以操纵空气分子形成一个隔绝对流的封闭空间,空气是热的不良导体,只要隔绝对流,就能在极寒中造出一个相对温暖的气泡。
“都结束了,我在解冻,如果你过一段时间再出来,可能就没那么危险了。”半蹲的北原希尹站了起来。
“结束了?”路诤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目的,他从地上把自己撑了起来,“她呢?”
北原希尹侧过脸,向某个方向示意。
路诤向那个方向看去,在一片平整的地面上,一块白色的石头突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