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橘猫的有意控制下,它的声音,落在旁人耳中,只是一阵喵喵叫。
白娘子给病人抓了药,反复叮嘱注意事项,见老翁家中贫寒,又主动免除了一切费用后。
这才走到鲁达身边。
“官人回来了,今日营中可还安宁?”
“自然安宁,无事发生。”
白娘子点头,放下心中担忧,这才看着门口那‘恶霸’,轻笑摇头。
白娘子走入后堂,取出一只小碗。
碗中盛着早已放凉,掠取浮皮以为酥的酸奶。
“请大仙慢用。”
白娘子将酸奶放在大橘面前。
大橘满意点头,先是在酸奶表面嗅探一二,发现此乃上等的新鲜货,它看着白素贞的目光,不由带上几分认同。
“你这人不错,是个好两脚兽……虽然瘦了点弱不禁风,估计打架不厉害,真不知这个又大又猛的两脚兽,是怎么看上你的……
但既然你对我以礼相待,我也不好粗鲁报之。”
鲁达目光幽幽的看着这幕,也不言语。
小橘猫,你可知面前站着一尊千年蛇精呐?
白素贞闻言也嫣然一笑,眸若秋水。
大橘有些纳闷两人的反应,但美食当前,它哪里忍得住?
吭哧吭哧的三两口舔光酸奶,连碗沿都没放过。
直到小碗泛光,这才意犹未尽的停下。
它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去,几下便飞檐走壁,上了药铺屋檐。
“但是一码归一码!朝廷一日不给我报酬,我就天天来蹭……堵门,他日,说不得还得带猫兵猫将一起来讨要!”
临走前,大橘恶狠狠的说道。
它的尾巴轻轻摇晃,本秃掉的尾巴尖尖,似乎重新长出新毛,只是颜色跟其余部位稍有参差,似乎就像是……粘上去的。
……
‘讨薪无果’的大橘离去,药铺骤然陷入安静。
只有从后院,一直传来熬煮药草的沸腾声。
当日鲁达请仙,找巨子大仙助拳,朝廷本来应允事后定有报酬,包括猫粮、逗猫棒等物资、军书露布有其名。
甚至答应修缮林署外,那个木门破损的狗洞。
可是这都两个月了,半点消息都无。
鲁达托人去问,只说还在走程序。
鲁达也朝巨子大仙提出,他自己掏钱垫这些物资。
结果巨子大仙或许是出身官家,小时候读过几年圣贤书的缘故,居然颇识孔孟之道。
固执的认为‘此非汝之过,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的道理。
非得要官府出这份钱。
一时间,令鲁达肃然起敬,也想跟这大橘喝上几杯。
当然,鲁达猜测,娘子熬煮的酸奶,在其中也起到了某种潜移默化的作用。
此刻,铺中无人。
白娘子、鲁达两人进了后院。
便见白娘子脚步匆匆的走到几个炉子前,增添炭火,文武火交替,更不时搅动着砂锅中的药汤。
“官人近日行事小心些,子时前去乱葬岗吐纳阴气时,快去快回,若听到、看到怪影,也不要遭惹,切忌带上方圆径寸。”
白素贞一边煎煮,一边说道。
鲁达上前帮忙,晾晒着药草,若有所思,道:“娘子的意思是……”
“渭州城,隐有变化。妾身曾见城隍阴司的鬼差,百鬼夜行,四处捉拿妖邪,人道气运之中,混杂着污浊之气。”
白素贞目光中,蕴含着一丝忧虑,
“鬼神因人而生,也因人而闹。”
鲁达:“哦?因人而生洒家倒略知一二,因人而闹,此乃何解?”
从瓦锅中渐渐升腾而起的烟雾,模糊了白素贞的星眸。
“自古以来,朝廷若是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人道气运占据上风,自然一切鬼神只能敬而远之,常人一生也见不到一次妖邪。
但每逢战时乱世,或者奸佞当道之时,人道气运驳杂紊乱,龙脉摇曳不稳,便会妖孽频出,群魔乱舞,像什么阴兵过境、蜈蚣吐人丹修行,狐狸精窃取文曲文气……”
白素贞叹了口气:“如今的渭州城,便已有此乱象。”
预想之中的追问声和叹气声并未传来。
白素贞诧异抬头一看。
便见鲁达正自顾自的张罗晾晒着院中草药,不时还像模像样的学着白素贞的样子,捻捏药草,或切或磨,将之装柜入斗。
鲁达随口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甚乱不乱!谁叫洒家不喜,那就打杀了去,如果打不赢,等等能打赢了再打!”
“哪这么多弯弯绕绕!”
白素贞闻言,稍稍有些失神,摇头轻笑,
“官人所言极是,倒是亲身目光短浅了。不过——”
白素贞转而说道:“相公你修行的是旁门左道,日后若是遇到其他修行者,那些名门正派的也就罢了,但若是遇到同类,切忌不可轻信。”
鲁达停下手中动作,有些奇怪:“那些牛鼻子老道,不是最喜欢斩妖除魔吗?怎么反而无需戒备他们了?”
“非也。”
白素贞摇了摇头:“但凡修行正法真解,志在长生的修士,资质、心性、跟脚缺一不可,这样的人,反而不会轻易陷入非此即彼,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偏执中。”
“毕竟法有旁门,人无左道,只要你本性纯良,并未干伤天害理之事,别人也懒得理你,还不如赏雪观云来得畅快。”
“反而是为速成大道,不择手段的旁门左道,会互相为难,掠夺他人造化……毕竟面对正道修士,他们大多打不过,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听到这,鲁达倒是反应过来了。
好家伙,这些旁门左道,这不就是欺软怕硬,狗咬狗吗?
不对,洒家好像也是旁门左道……
鲁达知道,这是白素贞在给自己传授修行界的常识。
他虽可通过香火,观想道章,通晓修行之法。
但对这些需要师门,言传身教,以身作则的‘常识’,反而极为匮乏。
幸好,有白娘子啊……
鲁达有些感慨。
咕噜噜……
突然,一炉药罐煮沸了,猛地溅射出滚烫的水星子,落在白素贞的足背上。
他本白净娇嫩的皮肤,立刻就烫红了,宛若大片冬日腊梅,朵朵盛开。
白素贞还想强忍痛苦,不愿鲁达担忧。
但鲁达却有些心疼的拉过白素贞,接连脱去红绣鞋,打水为其冲洗。
“娘子!此刻没有外人在,不如施法蹈火,免得伤了自己啊!”
白素贞固执的摇摇头:“不可,煮药形如炼丹,心诚则灵。我居深山时,用法力炼丹;居凡尘瓦舍时,用心血诚意煮药,这样才能冥冥之中获得医圣的保佑。”
好吧,原来修仙之人,也很玄学,信仙佛啊!
鲁达有些无奈,突然想起一件事。
“娘子日后行医,最好不要免费义诊了,交代病理时点到即止,交代利害关系即可,无需细无巨细。”
凉水冲过足背,灼烫感顿消。
白素贞任由鲁达摸着自己的脚腕,疑惑道,
“相公,这是为何?”
鲁达眼底掠过一丝精明,肃声道,
“也就是如今保和堂名声不显,四周百姓不知娘子有药到病除的手段。”
“等日后声名鹊起,病者如潮来,娘子你继续免费义诊,不出一月,这保和堂就垮了,若是取消免费义诊……斗米恩升米仇,不曾占便宜的病患,定会辱骂于你。”
“更不消说,娘子你温文尔雅,若不摆出点威严,岂不是任何一个病人,都能拉扯你半天,问东问西?还怎么跟旁人治病?”
白素贞久居深山,一心修行,只是心思单纯,并非愚笨。
此刻立刻明悟过来。
她立刻将脚从水盆中抽出,神情庄正,执半师礼,朝鲁达作揖,
“多谢相公开悟,只言片语便传授做人的道理,在妾身眼中,不亚于领悟一桩法门!”
“娘子客气,我们本为一体,互为道侣,这也是应当的。”
鲁达见状,连忙搀起白素贞。
何为道侣?
这个人要懂‘道’,甚至‘道行’要比你深。
这里的道,即是求仙道,也是人间道。
这样你在什么‘关’,什么境界都能看出来,不该叫你的时候不叫你,不该动你的时候不动你,需要在门口推你一把的时候,会轻伸柔荑。
互相陪伴,齐力成仙,这才是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