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彻左手拿着一个放满肉条的小碗,右手将肉条捏在手指中间,举过眉心。
一道白色的影子瞬间出现在他的肩膀上,锐利的鸟喙精准地叼起肉条。
海东青大口咀嚼着肉条,吃得香甜。
李彻笑了笑,收起目光,忽然开口道:
“秦旌真这么说?”
下面的钱斌微微躬身:“老夫不敢欺瞒殿下,秦旌的确有以死报国之意。”
李彻摸了摸海东青的脑袋,抬手将它放飞。
看着海东青扑闪着翅膀停在房檐之上,李彻轻轻叹了口气。
“倒是有点奉人的血勇之气。”
不知怎的,李彻突然想起‘汉使立功绝域’之事。
汉人开拓进取,汉朝更是一个英雄时代。
派到周边各国的大汉使臣,就没有一个怂的。
要么亲自斩杀楼兰王,【持其首归】。
要么【以三十弩至其国】,直接【其太子番邱至,手刃之】。
只为争得青史留名,大汉使节的死法超乎你的想象。
一国之使节便是国家的外在形象,使节不畏死,方能让外邦感知到大国气象!
以一死来谋国之名声吗?
李彻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就被他收敛了下去,轻声道:“那本王便依了他。”
“让他自行挑选副使、随从,赐旌旗、节杖、斧钺、轺车,发官服、国书、官印!”
“以奉国之名义,择日出使高丽,以述两国邦交友好之意。”
“是,殿下!”
钱斌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开,独留李彻一人坐在王位上。
大堂又变得安静下来,海东青在房梁上梳理羽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李彻看着钱斌离开的背影,喃喃道:
“古有庞士元落凤坡以身入局,为主谋得西川之地。”
“你秦旌要做凤雏,我便给你这个名留青史的机会,你之父母妻子,我养之......”
。。。。。。
很快,奉国百官惊讶地发现,那个所有人都以为必死无疑的秦旌,活着从牢狱中走出来了。
不仅活着出来,他还升了官,从一名普普通通的工正所官员,升为了长史府司马。
众官员无不暗叹,自家殿下又犯了念旧的毛病,到底是没舍得杀了这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不过,也有一批官员,心中渐渐有了小心思。
原来殿下也非是完全刚正不阿,也有以权谋私的时候嘛。
然而,还未等众人搞明白情况,朝堂上又传出了一个惊掉下巴的消息:
长史府司马秦旌,即日出使高丽。
如今全城都在做战斗动员,粮食都已经开始往辽阳城运送,连小孩都知道要和高丽打仗了。
这种时候,殿下怎么会派人出使?派出之人又是前几天还要处死的犯官?
也有少数的聪明人听到这个消息后,思考良久,沉默不语。
无论其他人如何想,秦旌在准备了三天后,带着出使队伍出发了。
秦旌手持节杖立于车上,身后上百名身穿黑色铁甲的奉军骑兵,披着血红色的大氅。
黑底红字的‘奉’字王旗高高飘扬,沿着城内的大路从北边城门而出。
路过之处,百姓无不让行,士卒皆是捶胸敬礼。
秦旌对此只是视而不见,目光一直瞟向远处的王府。
然而,偌大的王府毫无动静,中门紧紧闭着。
听到秦旌轻轻叹了口气,身旁的副使张氾好奇地看了过去:
“秦大人在等什么?”
秦旌摇了摇头:“无事,我们出城吧。”
使团出城,道路上并非空无一人,早有大批的民夫押送着粮草车队,一路向东进发。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李彻已经下定决心征辽东,虽然大军还未出动,但粮草却是要早早送到距离前线最近的地方。
秦旌跟在运粮队后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有些模糊了的朝阳城。
再次转过头来,眼中只剩下坚定。
此一去,对自己来说虽为死路,但也是一条明途!
使团行至一处山坳,前方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秦大人,您看!”身旁张氾突然惊讶出声。
秦旌顺着张氾的视线看去。
却见一队人马从风雪中疾驰而来,虽未打旗号,但队中骑士皆是身穿精锐重甲,神采奕奕。
为首之人身披狐裘,面色淡然,正是奉王李彻。
秦旌傻傻地看着李彻勒马停在自己面前,飞舞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瞬间融化。
“秦卿,此去高丽路途遥远,本王特来相送。”
李彻的声音低沉而温暖,仿佛能驱散这冬日的寒意。
秦旌鼻子一酸,连忙下马躬身行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殿下亲自相送,臣惶恐不已。此去定不负殿下所托,必当竭尽全力,完成使命。”
李彻沉默良久,突然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你可知错了?”
秦旌面露悔意:“臣知错,不该以一己之私念,不顾百姓生死。”
李彻点了点头:“汝之家眷不必担心,本王今年入京后,自会将他们接到朝阳城,好生照顾。”
听到李彻的话,秦旌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臣,拜谢殿下大恩。”
待到秦旌再次起身,李彻已然翻身下马,来到他面前。
他伸出手,帮秦旌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官服。
忽然一阵寒风袭来,吹得秦旌官袍猎猎作响。
李彻眉头微皱,目光落在秦旌略显单薄的官服上,随即将自己身上的狐裘解下。
秦旌见状,连忙摆手推辞:“殿下贵体要紧,臣不过区区犯臣,岂敢让殿下受寒?”
李彻却不由分说,直接将狐裘披在秦旌肩上,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狐裘披在肩上的瞬间,秦旌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肩头蔓延至全身,仿佛连心底的寒意也被驱散。
他低头看着那狐裘,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微微发热。
李彻又缓缓说道:“机灵点,未必非要把命丢在那里。”
“高丽国王扣押奉国使臣,高丽国王辱骂奉王,高丽国王不服宗主国调和,这都是出兵理由,明白了吗?”
秦旌抬头,眼中闪过感动之色:“臣......明白。”
“嗯。”李彻拍了拍秦旌的肩膀。
随后,他从秋白手中接过一壶热酒,递给秦旌。
“天寒地冻,饮此一杯,暖暖身子。”
秦旌接过酒壶,仰头饮下一口,再抬起头时,李彻已经回到了马上。
“去吧,本王在朝阳城等你的消息。”
马蹄声渐渐远去。
秦旌披着白色的狐裘,站在雪地之中,久久没有起身。
“秦大人?”副使张氾来到秦旌身侧,小声唤道。
“哈哈哈哈!”秦旌大笑几声,将李彻赏赐的那壶热酒递到张氾手中,“去,把这酒分给将士们喝。”
说罢,他大步走向马车,肩头仿佛卸下了千担之重。
张氾诧异地看了看手中酒壶,又看向秦旌的背影。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此刻的秦旌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
使团一路向东而行,路过辽阳城后,终于踏上了前往高丽的路。
离开了奉国的水泥路,使团的行进速度也开始放缓。
一路所见俱是冰天雪地的萧条之象,仿佛除了使团这一百余人外,方圆百里内再无半个有生命的生物。
然而秦旌却仍下令全速前进,让使团成员身心俱疲。
张氾不得不硬着头皮向秦旌商议:“秦大人,这一连走了四五天,一直都没歇息过,兄弟们有些吃不消啊。”
“不如今天下午找个地方扎营,让大家休息半日,也好养足精神?”
秦旌看了他一眼,笑道:“我赶着送死都没嫌累呢,你们去立功还嫌累了?”
张氾错愕道:“啊?什么送死?”
副使张氾不过是朝阳城一个小吏,原来是靠近高丽的边民,因为精通高丽语,才被秦旌选中。
名为副使,实际上就是翻译,自然是不清楚此次出使的真正目的。
“无事。”秦旌摇了摇头,反问道,“我听说你也曾随殿下北伐,当过军中小吏,可有胆气?”
张氾闻言顿时有些恼火:“秦大人怎么如此说?下官虽本领低微,但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早有为国尽忠之心。”
秦旌笑着道:“此行可不易啊,我们既要探出高丽内乱真相,还需探明高丽兵力虚实。”
“万一让高丽人有所察觉,没准还会有生命危险。”
“死则死矣。”张氾硬气道,“有何惧哉?”
“好!这才是我奉国使节该有的气节!”秦旌笑着回道,“我交给你一个任务,下这一路的山川走势,等回去后,将你所见所闻全部告知殿下。”
张氾疑惑道:“您才是正使,为何不亲自告知殿下?”
“别管那么多,我就问你,能做到吗?”
张氾狠狠点了点头:“秦大人放心,下官必会竭尽全力。”
秦旌笑道:“行了,这一路颠簸的确辛苦了,去通知大家吧。”
“今日早些扎营休息,明天再全力赶路便是。”
经过半天的休息,使团的成员也恢复了过来。
秦旌不再停留,带着使团向着高丽的方向全速前进。
两天后,使团踏入高丽国境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