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翰挂断电话，坐在吧台旁苦笑。

    他余光看见了一只钛金手掌。

    【物品：功能饮料】

    【功效：神经保护，感知增幅】

    锡纸推过饮料瓶。

    她撑着桌面，翻转身体坐上去。

    “柏拉图实验型皮下护甲，悬赏订单里的东西，你从哪里搞来的？”

    “我跟大马士革营地做了单活，打劫一个铁足昆布名下的运输站，挺难搞，他的倒霉小弟差点把我打死。”

    约翰拿起饮料往嘴里灌——甜度非常低，带兴奋剂，回甘有股铁锈味。

    “这玩意销量很差吧。”

    “进口货。”

    锡纸跟其他黑客一样高强度冲浪，穿了一件带兜帽的技术工装，脑后有凸起金属接入口，专门用来进行网络深潜。

    她是专业黑客，最好的那种。

    “你是有点嫩，实话实说，约翰。你在街头新人当中属于混得不赖的，但距离传奇雇佣兵还远得很。”

    “什么意思？”

    约翰问道。

    锡纸拿起喝了半瓶的饮料。

    她用塑料瓶对准的约翰，轻微晃动，能看见深色液体在激荡。

    “伱有可能死于偷窃、抢劫、甚至车祸，一场意外就可以要了你的命，比如在酒吧里……”

    “啊，法克。”

    约翰有些窘迫地打断。

    他知道锡纸在说什么——自己在静电酒吧跟霍夫曼干架，被打得很惨。

    “我都没吭声呢，你竟然把视频发给埃登，他让我来公司里练练。”

    “确实该练。”

    锡纸耸了耸肩。“假如有一天，你在喝酒的时候遇到了赛博精神病，或者眼高手低的暴力变态狂，是不是就跪了？”

    “你太低估我了。”

    “如果不是你先动手，而是对方突然袭击呢？比方说遭遇抢劫，直接二话不说朝你背后开枪，没有事先警告和心理准备，你被干掉的概率有多少？”

    “我……这谁遇到不栽跟头啊？”

    “埃登永远不会死于意外，如果他挂了，只可能是一场有预谋且成本极高的刺杀行动。”

    锡纸拿老板举了个例子。

    “你距离成为一个传奇，还需要大量的经验和磨练。”

    约翰无话可说。

    “跟我来。”

    锡纸没有继续闲聊，起身下地，带他往前往同楼层的格斗训练室。

    这是一个空旷的长方体房间。

    每个面都由大小迥异的矩形拼接，随着两人迈步，灯带和金属板自动开启，中间降下插满电线的操作台。

    旁边出现一个投影。

    它没有脸，身穿战术装备，用冰冷的机械女声做设备引导。

    【欢迎你，士兵，选择您……】

    锡纸义眼闪烁，瞬间接管了设备。

    投影消失了。

    她再次开口说话，声音从四周的隐藏音响里传出。

    “把数据线连上，带你过一遍。”

    约翰有点犹豫。

    【任务目标更新】

    【接入避风港公司的训练系统。（未达成）】

    他面前跳出任务进度，犹豫片刻，将数据线抽出来插进了终端机。

    约翰感觉就是一次正常访问。

    黑光没有暴走。

    似乎无事发生。

    他还没松口气，就听见锡纸说道：

    “准备好，我要先带你录入个人信息，再调试一下专属的参数，接入义体后才能正常使用训练系统……”

    锡纸话音未落。

    黑光暴走了。

    约翰的瞳孔瞬间增大。

    他似乎看见有串文字在面前闪过。

    【检测到骇入……虹膜投射……次级中枢神经连接……异常……信息……子系统信息确认……】

    约翰的肌肉有些僵直，紧接着，是眩晕和颅内剧痛。

    他扶着工作台倒下的瞬间，将数据线从端口拔了出来，却还是在最后一秒看见了文字提示。

    【避风港训练系统。（已骇入）】

    【载体过热，运算中止。】

    “搞什么！”

    锡纸义眼闪烁。

    她直接拽着下摆脱掉了卫衣，技术外套里面是一件军用深潜服。

    它用来保护黑客的肉体，让使用者在进行深度网络操作时不会被烧焦。

    机械臂垂挂下来。

    锡纸保持着站姿倒在操作架上，义眼不断闪烁，数据插槽在闪烁黄灯。

    约翰感觉自己浑身发热。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黑光会自动摧毁任何跟自己有物理接触的智能产品，过程中产生的负担却要由身体来承担。

    眩晕，发热，虚弱，意识模糊。

    他妈的，糟透了！

    锡纸只进去两分钟就断开了连接。

    她神色复杂地看向约翰，紧接着，公司医生打开训练室的门闯了进来。

    约翰开始浑浑噩噩。

    他想起在垃圾场等死的日子，恍惚中感觉到有人在拨动自己的脑袋。

    “不……”

    约翰虚弱地抬起手，挡掉了数据线，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休息室的床上。

    军医盯着他。

    “你得做个检查，伙计，我得连接你的生物信息看看有多糟糕，你看起来随时要挂了。”

    约翰突然捂住嘴巴，喉咙用力鼓动。

    “呼，呼，让开！”

    约翰推开军医，朝着卫生间里跑，金属门在身后合拢。

    “呕——”

    他扑倒在马桶上吐得稀里哗啦。

    约翰稍微舒坦了一点，强行撑起身体按下冲水，倚靠在门边听，掏出特别抑制剂插进数据槽。

    负面症状在迅速消退。

    他意识恢复清醒，闻到了焦臭味，立刻拔出烧毁的芯片藏在身上。

    镜子亮起一圈灯。

    约翰看见自己的脸颊在恢复血色。

    【任务进度更新】

    【跟埃登交谈。（可选）】

    【跟锡纸交谈。（可选）】

    “法克，你想我死吗？”

    约翰用水反复冲洗。

    他抹掉残留的水渍，出门，发现两个避风港公司的成员站在电梯口。

    “还好吗？坐会儿。”

    军医插着胳膊看向他。

    约翰没有回答。

    他淡定地坐在沙发上。

    训练室移门没有关。

    埃登·韦茨已经赶到现场——他和锡纸站在训练室的终端机旁边交谈，由于角度受限，无法读取到唇语。

    约翰闭上眼睛开始回忆。

    他被黑光搞过好几次了，试图在遭罪的过程中总结一点规律。

    约翰链接终端机的时候还好好的。

    当初在营地里读取塔利亚的航拍芯片，在丹妮街车库里访问维修系统，在公开网站上访问物品信息……

    这些时候黑光都很安静。

    他可以主动激活。

    比如调试房门设备，黑进某个系统，攻打独立的ICE防火墙。

    与之相对的。

    某些情况下黑光会失控。

    比如插进行为芯片，跟诊所系统连接，再就是刚才，锡纸说要跟自己进行调试……

    调试？

    约翰脑子里突然闪过点东西。

    他思考后得出一个结论……触发黑光暴走的关键词就是“干预”！

    行为芯片会控制自己的动作。

    诊所系统会强行访问义体数据。

    避风港的训练系统也是，它要用到虹膜投射，神经传导，次级中枢连接……

    当主机开始访问约翰的数据，想要操作义体进行画面渲染的时候……就触发了黑光的预设机制，于是反向暴走，把整个系统吃了进去！

    “呼，该死！”

    约翰长呼一口气。

    他搞懂了黑光暴走的机制，却引起了避风港公司高级黑客的怀疑。

    该怎么度过这个坎？

    “我们谈谈，约翰，拆骨刀和你俩都出去，给我们一点私人空间。”

    埃登挥手让人回避，只留下锡纸。

    “我不喜欢兜圈子，直说吧……锡纸怀疑系统有骇入迹象，但她扫了两次，甚至进行了深潜，都没有发现任何问题，好像只是一点电源不足导致的闪烁。”

    约翰坐着没说话。

    锡纸靠在门边说道：“我排除了其他可能性，只剩下最后一种猜测，你得做个赛博精神病检测。”

    约翰站了起来。

    他非常配合地掏出数据线，在埃登的陪同下回到训练室，遵照指示插进。

    【训练系统连接中……】

    约翰眼前的进度条顺利跳转。

    此时黑光掌控了后台。

    他甚至能看见锡纸的登陆和操作，默认开放所有的权限。

    约翰佩戴了一个超感播放器。

    设备开始进行渲染，随着一阵极其强烈白光闪过。

    视野开始模糊。

    约翰面前的场景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漆黑一片，随后剥落，高楼大厦间的霓虹灯色披覆在身上。

    【锡纸：场景渲染正常，我会开始提高环境的真实度，并接入感官系统。】

    约翰听见了喧嚣。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建筑物夹缝间的巷道，脚下是湿漉漉的水泥地，散落着松软潮湿的废弃纸张。

    垃圾堆散发出恶臭。

    身后铁丝网旁堆满杂物，蟑螂和老鼠在里面奔跑。

    雨水管子在建筑外围延伸。

    攀附着苔藓的墙壁，液体在管道内部不断奔流往下，汇聚到排水井里……

    车水马龙。

    警笛嗡鸣。

    浮空车的灯柱在移动。

    约翰昂起脖子，冰冷的雨水飘进来，淅淅沥沥地打在建筑物上。

    疏水外套被淋湿。

    雨滴微微发酸挂，淌进衣服里，让衬衫跟皮肤粘连在一起。

    十指变得湿润。

    雨水沿金属胳膊滴落在窨井盖上。

    “法克，好他妈真实。”

    约翰难以置信地环顾周围。

    “我也玩过超感芯片，但是这播放器也太屌了吧！”

    【锡纸：你以为带个VR眼镜看柰子就叫极限了？超感芯片的上限极高，这套训练设备是前沿的技术产物。】

    “我现在要干嘛？”

    【锡纸：测试已经在进行了，场景模拟拉满，会对你的情绪和义体造成刺激，目前你的数据在正常范围。】

    【埃登：把BDU-17加载进去。】

    场景出现了频闪。

    【Loading behavior data units…】

    一切发生的非常短暂，仿佛是数据世界和现实世界发生了割裂。

    雨夜的巷子外传来脚步声。

    光线被人挡住，影子拖得很长。

    “埃登？你怎么……”

    约翰脱口而出，看向面前这个家伙：

    短发，高大强壮，德国人的长相，两只胳膊都是军用植入体。

    眼神凶得要死。

    脖子上挂着一枚数字模糊的狗牌。

    这家伙跟埃登长得九成相似，但细节和义体型号对不上，脚裸还是血肉，没有变成金属产品。

    【埃登：它只是一串代码，准确来说，是我年轻时通过动作捕捉和海量的运算编成的战斗单元，一个非常不错的陪练对象。】

    【任务目标更新】

    【跟BDU-17战斗。（未达成）】

    雨水已经下过一段时间了。

    埃登踩过湿漉漉的地面。

    积水溅起来，哒哒作响。

    他也就一步或者两步的动作，已经来到面前，呼地就是一拳。

    约翰感觉下颚轻轻地一痛，意识就开始模糊并挺直身体倒了下去。

    场景重新演算。

    【锡纸：你在干什么？约翰，也太快了吧！不要把这当成游戏，系统能模拟真实战斗，不要让植入体闲着。】

    时间仿佛倒流了。

    数据埃登再次从巷子外走进来，眼神犀利地盯着他，随后迅速跑动起来！

    约翰注意力提高了许多。

    他勉强跟着过了几招，发现自己的部分植入体是领先于对方的。

    但是距离拉近，就只能被压着打。

    约翰被逼急了，把意识交给脑子，让芯片带着肌肉去动。

    这一招在打霍夫曼的时候有奇效。

    刚开始确实能够压制埃登，但没过两个回合就打不中对方了。

    约翰感觉到：

    自己的身体随芯片做出动作的时候，埃登能够完美地预判，提前格挡，如此经过一段时间的痛苦尝试。

    约翰突然变换招数。

    他自己拆解了动作，拳头打在埃登的喉结上，将对方放倒，而此时已经复活了三四次，还是遍体鳞伤的情况下险胜。

    “你怎么……”

    约翰满肚子疑问。

    【埃登：这就是打架跟格斗的区别，约翰，当你把身体全部交给芯片的时候，它就只能按照备好的动作复刻。】

    【如果有人跟你拥有同样的芯片呢？或者是把这套动作完整背下来……是不是就能把你按在地上打？】

    【谁装得芯片多谁就能赢？拼命的时候不是这样计算的，你能靠命硬走一两次狗屎运，但遇到狠角色就会死。】

    约翰眼前的一切消失。

    白光穿透黑暗照射在脸上，脚下的触感再次变得坚硬。

    他伸手摘掉仪器，重新回到了金属包裹的近战训练室。

    “没有赛博精神病的症状。”

    锡纸做出了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