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弹倾泻时断时续。

    约翰翘腿靠在柱子后面，皱眉甩了甩掉落到头发和领口里的碎屑，终于等到枪声出现了间隔，闪身扑出去，一枪打爆了泰利的脑袋。

    【倒计时：3min11s】

    约翰还在感慨时间充裕。

    躺倒的尸体突然朝着天花板射了两发，擦砰的火星子从钢结构棚顶上掉落。

    泰利烧红的枪管往外喷出火焰，没多久，厂房里就充斥着肉类烧焦的味道了。

    约翰把燃料倒在尸体上。

    泰利的衣服和随身物品也被单独丢进了工业区的焚化炉。

    尸体的数据连接口也被打碎。

    火焰吞噬了厂房。

    等消防局和ECPD抵达现场的时候什么也不会找到。

    约翰开着侏罗纪ZT15停靠在公路高坡上回望——苍白的日头下依稀能看见浮空车和新闻无人机，浓黑色烟雾蹿上伊甸城的天空，没多高就被稀释殆尽。

    砰。

    副驾合拢。

    欧洛丝摘掉墨镜挂在后视镜上。

    她眼神中透着些许疲惫，身穿昨天那件衬衫，套了件热裤，把大腿上一圈漂亮的罗马字符纹身露出来。

    “嗯，没错。”

    欧洛在打电话。

    她示意约翰往市中心开。

    “特情局我会去打招呼，警察在现场查不出问题……呵呵，你当市政经费是空气吗，谁会浪费生物监测的名额在一具无名尸体上？”

    黑色装甲车平稳地驶进市中心。

    它虽然是半军用款式，却没有外置武器，路过悬浮扫描仪的时候没有报警，而穿过带有检查站的路口时，直接就有身穿制服的警官让路了。

    欧洛丝来伊甸城的时间很短。

    但她凭借着领带夹的遗产和自己欧洲的资源，已经能在一定范围内享受到足够的便利。

    议员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他没有生气和悲伤，只是冷静地处理现状，并且在汹涌诡谲的政治中发挥手段。

    泰利死了。

    他带着年轻人的冲动、无知、对爱的狂热和无力成为了一具城市角落里难以确认身份的尸体。

    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消失。

    邝鑫动作非常快。

    约翰抵达市中心之前，两个向他勒索的应急小组成员已经被雇佣兵绑架。

    至于那个装有视频的保险柜，据说只是两人突发奇想的谎话。

    不过也没人在乎这句话的真伪。

    知晓秘密者，擅自越界者……

    全都被处理干净了。

    欧洛丝挂断电话。

    她说议员已经从筏歧工业搞到了名单，当然啦，被伪装成一起商业机密被盗事故，同时会有些内部人员背上莫须有的罪名，遭到企业清洗。

    但那是筏歧的家事，不需要打听得很仔细。

    约翰听只是好奇——议员先生现在的状态，办事效率竟然那么高？

    欧洛丝撇嘴苦笑。

    “商业世界的利益交换就像是一台巨型自动贩卖机，输入命令，交付金钱，得到成果，运算过程可能会复杂，但实施路径很清晰。”

    “都是阴险的公司狗。”

    约翰把持着方向盘，没有给她提供额外的情绪价值。

    欧洛丝也没有继续谈话的兴趣。

    车停靠在城芯广场。

    伊甸城各大龙头企业的办公大楼扎堆遥望，来来往往的公司职员衣着光鲜、眉头紧锁，就像是钢铁森林上难以祛除的锈斑。

    “雨果的档案搞到手了，我需要点时间去调查一下他最近的社交情况，看看有没有突破口。”

    欧洛丝获取了筏歧工业证人保护计划的信息。

    她用议员阁下提供的后台端口访问公司内部数据网并截停了一部分信息。

    “哇偶，看看我发现了什么。”

    欧洛丝笑着跟约翰分享。

    雨果过得并不如意，正试图用新身份在各大公司谋取网络管理部的工作。

    “猜猜看，谁给它抛出了橄榄枝？”

    欧洛丝挥手传过来一份邮件信息。

    柏拉图公司的专用域名，内部网络，人事部特招专用的盖章面试函。

    这份工作在伊甸城足够体面。

    雨果似乎跟柏拉图勾搭了一段时间，还在寻找合适的机会线下面谈。

    按照理论上来说他已经死了。

    柏拉图必须得花时间处理身份问题。

    “这真奇怪，雨果想求助，为什么不去找网监，难道说他当年假死是叛逃到筏歧工业的？”

    “我们去问问他本人吧。”

    欧洛丝露出坏笑。

    她既然能截取到这些信息，说明筏歧工业其实早就知道雨果的求职意向，并且暂时默许了这种行为。

    欧洛丝用一个新身份联系雨果。

    她要求对方见面，否则将会把所有证据呈送到网监办公室并毁掉这次招聘。

    雨果很符合黑客永远在线的刻板印象。

    他试图攻击欧洛丝，寻找网络破绽，刚开始尝试就撞上了筏歧工业的防火墙，于是立刻停止行动并妥协，给出了一个两街区以外的公寓坐标。

    约翰内心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道。

    “你怎么知道要提前来市中心等？”

    “呵呵。”

    欧洛丝放倒座椅，把长腿翘在挡风玻璃前。“各大公司的证人保护计划，对内也称为企业囚徒计划，他们总是会把一些具有压迫价值的罪犯放在眼皮底下，保证随时能够控制和毁灭。”

    她既是黑客，也是政客、中间人、阴谋家。

    所以欧洛丝技术比不上雨果，却能在谈判桌上能压着对方。

    约翰终于理解了那句话。

    【最好是让别人求你，而不是伱去求人。】

    装甲车停靠在马路边。

    阳光并不明媚，空气很燥热。

    昼夜的人流量差异逐渐扩大，就连犯罪分子和帮派成员都不愿意出门。

    雨果·帕站在巷口阴影里抽烟。

    他蹲伏在墙角，眼神阴郁，却拥有一张和档案照片上仅有几分相似的脸，甚至连发色都改变了。

    约翰拉开车门露出枪套。

    【真他妈的倒霉。（法语））

    雨果举起双手靠墙。

    约翰在破旧肮脏的褪色外套下，摸到了瘦弱的骨架和许久未调试的植入体。

    他在雨果的内兜里找到了纸质优惠券——濒临破产的实体店最喜欢用这种东西吸引穷鬼。

    约翰把雨果推进装甲车后排，自己也紧跟着坐进去，就看见欧洛丝在副驾微笑，抬头示意他自己谈。

    【任命目标更新】

    【说服雨果合作。（未达成）】

    雨果看了眼“绑匪”组合，愈发暴躁起来。

    “你们到底是谁？想怎样！我穷得连饭都吃不起了竟然还有被要挟的价值么？”

    “听着，我知道你是雨果·帕，也知道你曾经是网监行动队组长，你接触过恶魔黑冰程序吗？”

    约翰言简意赅。

    欧洛丝闭目养神，飘出一句话。

    “Anti-Program BlACK ICE，Demon。”

    “哦，法克。”

    雨果耷拉着肩膀，瘫坐在后排啧出声，皱眉叹气的同时也在观察欧洛丝的网络接入仓外壳。

    “你被州警给逮捕了？”

    “不是她，是我……”

    约翰招手示意。“这玩意儿影响我生活了。”

    “你跟黑墙对面有联络？不可能，改版的恶魔程序只会针对AI感染体，如果你没过界，就不会有任何副作用，如果你跟黑墙有数据传输，脑浆子就会沸腾，连跟我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雨果颓废地叹口气。

    他伸手在兜里摸索，拿出蜷曲的传统烟盒抖出一根皱巴巴的手工货。

    这些情报就像是深埋在仓库里的秘密。

    他被迫掀开记忆的盖板，被呛得直咳嗽，却发现自己从未忘记任何细节。

    “我真他妈可悲啊。”

    雨果捏皱了烟盒，喘着气，在身上摸索。

    咔嚓。

    约翰侧头递过去一个燃烧的火机。

    雨果似乎顿住，叼起烟，眯起眼凑上去，意味深长地审视他。

    约翰摆摆手。

    “我的情况很复杂，如果没办法解除黑冰程序，我恐怕也没几天好活了……”

    他冲着雨果苦笑。

    “嘿，伙计，你应该懂那种感觉……糟糕透顶的生活才刚看到希望就摇摇欲坠。看看你，先生，马上就要去柏拉图当一个高贵的公司狗了，浮空车和高薪水，我也不想影响你的前程，就帮个忙，给条活路。”

    烟雾在装甲车内升腾。

    “我没有同情心的，年轻人，如果这是交易就能谈，我也有自己的条件。”

    雨果瞥了眼约翰，又看向欧洛丝。

    “首先是要惹网监麻烦，怕事就到此为止，其次，我帮你解决黑冰程序，剩下的部分我需要带走，给我投靠柏拉攒下一点谈判筹码。”

    约翰当然没意见。

    昨天晚上他还想开车去撞死州警呢。

    欧洛丝微笑点头，没有说话，这就算是临时组了一个犯罪组合了。

    雨果其实也预谋已久。

    “我有个计划，去把潘多拉算法搞到手。”

    “等等。”约翰似乎听到了很耳熟的东西。“你说的潘多拉是什么东西？”

    “你不是黑客，可能不清楚。”

    雨果转过头跟欧洛丝谈。“血清失踪前在赛博空间的迷宫里留了个东西，闯关秘钥被公布了，已经有好几个超级黑客拿到了里面的东西，叫做潘多拉算法，据说跟AI控制理论相关……”

    装甲车里变得很安静。

    那串秘钥应该就是锡纸放到网上的。

    赛博空间是网络的具象化，在深度链接的状态下，子网里面的数据会以各种便于理解的形象出现，让人类的大脑快速进行处理和反应。

    血清留下的迷宫凶险无比。

    里面有各种致命的算法，还有被她捕获的流窜AI，以及数不清的技术谜题。

    潘多拉算法就放在最深处。

    任何一位走到底的黑客，都有权利将其复制，目前各大公司已经组织人力物力前去攻略。

    同时网络上也存在大量拍卖信息，都想花费重金从攻略成功的黑客手中买走。

    某些成功到手的组织则试图彻底销毁它。

    他们无法毁灭血清留下的迷宫，毕竟服务器终端在最危险的亚洲区。

    随后又出现一些组织，开始往迷宫里添加更多危险致命的陷阱，试图扼杀其他人获取算法的可能性。

    “这东西能救我的命？”

    “黑冰本质上就是一个特殊的内循环算法，潘多拉的级别要高得多，只要搞到手，我就有办法帮你解除。”

    “呵呵，你有信心破解那个迷宫？”

    约翰有些狐疑地看向雨果。

    对方摇摇头。

    “网络监察已经搞到手了，按照内部管理程序，目前放在某个特殊实验室里进行演算，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搞出一点混乱吸引注意力，用最快的速度拷走就行。”

    雨果给出后续的计划。

    他现在的网络接入仓被改造过——登不上网监办公室的设备，也没有访问内网的权限。

    城市里流动的网监特工很多。

    那些精英黑客们在赛博空间里跟流窜AI战斗，跟非法越界的网络暴徒们搏杀，总会出现伤亡的，而现在只需要找到一个“新鲜”的事故现场就行。

    约翰听得满头问号，只能看向副驾驶。

    欧洛丝叹口气，把手放在太阳穴上，她的义眼和数据插槽上的灯同时闪烁。

    雨果则裹紧外套抽了抽鼻子。

    他在后排闭目养神，似乎也在等待。

    没多久。

    欧洛丝就拿到了一个坐标，至于具体的操作流程，肯定是动用了某些特殊的关系。

    这女人已经在伊甸城手眼通天了。

    约翰在短短一天内，好几次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在灰色食物链当中的位置。

    【任务目标更新】

    【前往事故发生地。（未达成）】

    约翰开着装甲车抵达了一处位于郊区的加油站，再往前就是尚格朗道。

    伊甸城最大的公立墓园。

    一辆伪装的卡洛蒙货车停靠在沙地上。

    约翰带着枪走到近前就看见：

    几具尸体散落在车内外，移门被打开，里面是闪烁着红光的电子设备。

    地上都是身穿制服的网监特工。

    “新鲜的尸体，估计是被流氓黑客宰掉了，我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就得撤，后续增援很快的！”

    雨果扑到车厢里。

    他掀开一具具尸体的眼皮观察，想找到生物信息完整的特工来打开电子锁，最好是在账户冻结前，能够用他们的身份登录网监办公室。

    雨果知道后门在哪儿。

    约翰暂时没事情干，放哨的同时也在观察事故现场，在记录工作的黑匣子里找到了事故报告。

    【编号3304追捕赛博嫌疑犯】

    【罪名：试图突破黑墙。】

    【状态描述：[乱码]致命算法。】

    约翰看到他们用的深潜设备，还有市场上买不到的定制级黑客冷却服。

    “赛博空间是怎样的？”

    他嘟囔着问道，抬头就皱起了眉。

    雨果竟然掏出一把刀，挖开了某具尸体的脑袋，从里面掏出了一块新鲜带血的植入体。

    他跟约翰对视，像是转移话题似地讲解起来。

    “接触过VR游戏吗？在拟态深网里，数据变成了可视化的景物，而网络监察就像是神装玩家，组成最强大的公会联盟一起行动。”

    约翰闻到了一股恶心的味道。

    他皱眉扫了眼脚下。

    “既然那么牛逼，得什么情况才能把网监特工杀死？”

    雨果沉默着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