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白光涌进驾驶座。

    侏罗纪ZT15装载了光感系统——玻璃在零点几秒内浮现出一层钴蓝色蜂窝网，过滤突如其来的强光。

    苍白在迅速消退，重新暴露出驾驶座内滴滴作响的操作台，还有约翰的身影。

    他眼神专注、冷静，手脚很快。

    欻——

    装甲车在低速情况下横拉车身。

    发动机嗡嗡作响，就好像有微型炸弹被按在引擎里引爆。

    声浪短促且带有回响，尾气管吐出两团橘黄、苍蓝交错的火焰……

    伴随着约翰的操作，装甲车好像活了过来，在红绿灯和广告牌的灯光簇拥下完成甩尾，用钛合金的车屁股对准强光来袭的方向。

    砰！

    一辆城市型游隼撞上了约翰。

    流浪者改装的座驾确实比原厂配置要坚硬得多。

    约翰能感觉到剧烈震动，却又觉得这场冲击完全在承受范围内。

    相比之下：

    那辆游隼的引擎盖就像是一块凹陷进去的饼干盒，液压气缸在地面上炸出波纹，金属零件蹭得到处都是。

    车辆残骸向前掀起。

    约翰听见巨响在头顶蔓延，看见冒烟燃烧的游隼滚过前挡风玻璃，再滑落向街道转角。

    侏罗纪ZT15平移了半个车位。

    泛起水光的柏油马路上留下四条干燥的印记，又被流淌的积水淹没。

    冲击刚得到缓解。

    砰！

    侏罗纪ZT15再次遭受撞击。

    约翰被磁吸安全带勒得生疼，擒着方向盘感受到了比刚才更强烈的震荡。

    他义眼连接着载具监控，看清了第二次撞击的位置：

    一辆两座改装车抵在副驾驶车门上，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打转，伴随着烧胎声蒸出白烟，它前端特制的保险杠在门板上留下了一个凹痕。

    “法克！”

    约翰轰起油门，手脚动作生猛。

    装甲车轰鸣着甩动身躯，从撞击包围中挣脱，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

    雨水哗哗落下。

    【伊甸城——东西区商业交界线】

    广告声被喧哗削弱。

    乌黑油亮的马路上勾勒着磨损的地面标识线，积水泛起闪光，倒影中有一辆辆载具疾驰而过。

    侏罗纪ZT15碾开涟漪。

    好几辆车紧咬不放，从十字路口的不同方向包围，双方难以拉近距离，漂移烧胎声在雨幕中久久回荡，又一次截停失败后终于出现了枪声！

    追在后面的第一辆车探出了人影。

    他带有东洋面孔，身穿荧光恶鬼纹身皮夹克，端起一把全自动步枪。

    滋滋滋——

    它射速极快，弹壳崩出残影。

    电弧虚线落在装甲车上，只留下些许焦黑的痕迹，弹药穿甲等级跟载具防御不在同一个水平线。

    约翰义眼闪烁。

    他通过车载系统将包围尽收眼底，找准时机急刹调整了角度。

    后车司机踩死刹车。

    轮胎发出一串悲鸣。

    整辆车微微向前耸动，却还是高速撞向了装甲车的尾部，改装的保险杠没有凹陷而是向内压垮了驾驶座下部。

    整辆车随着惯性撞向广告牌。

    灯箱周围的虚拟投影开始闪烁，画面都被拉得变了形，电弧在壳体间弥漫，最终在一阵蹿天的火花里彻底爆炸。

    约翰稳稳把着方向盘，义眼闪烁，收回对后车的关注转头看向前侧方：

    两辆轻型改装车躲过了连环追尾，从旁边疾驰而过，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拉出四条深浅不一的刹车痕迹。

    它们交错停下，堵住了去路。

    约翰刚离开驾驶座，推开的车门被密集的子弹覆盖洗礼。

    他举起从副驾带下来的疾行者冲锋枪，盲视野对围堵自己的方向清空弹夹。

    连续两次后。

    约翰趁机绕行到后面，看见刚才撞向自己的那辆车：

    马路周围都是碎片和零件，司机是个赤裸上身，深绿色头发的枭町帮成员，此时胸腔已经被方向盘碾断，人造器官和皮下护甲搅合在一起……

    “法克，真是可怜。”

    约翰从容地举起了消音手枪，扣动扳机，发出两声压抑的呼啸，高穿子弹射穿破城蛛网的玻璃，帮这個倒霉鬼彻底结束了生理折磨。

    包围圈外射来成片的子弹。

    哒哒哒——

    枭町帮混混们手持各种武器，陆续走下载具，边咒骂边射击，呈包围势态将装甲车堵在弹幕中间。

    侏罗纪ZT15的后备箱缓缓升起。

    环形灯带照亮了约翰逐渐垮掉的表情——他吮吸着口腔内壁，眉头紧锁，就好像在咀嚼着无声的咒骂和怒意。

    刚维修保养好的车漆被刮得一塌糊涂，许多地方都暴露出银灰色护甲层，像难看的色斑，令人恼火。

    哗啦，咔！

    “法克鱿！”

    约翰举起赫拉克勒斯，上膛切换至智能模式，顺势架在后备箱凹槽里。

    绕行到侧面的混混刚冒出一点轮廓，就被雷鸣般的枪火给覆盖了！

    流浪者给约翰塞的是大型军火商生产的智械子弹，炸出的电弧像微缩礼花一样漂亮炫丽。

    他射出的子弹在空气里微调方向，嵌入了袭击者的身体。

    这把枪能在击中目标的同时影响对方植入体中的有毒物质，在积累到一定程度或者目标死亡后发生小范围的、可以叠加的爆炸。

    被击中的枭町帮成员失去平衡，在迸射的血花和烟雾中四肢扭动，踉跄后退的过程里炸开，散发着一股工业和腥臭交织的味道……

    约翰开始暴力反击。

    语言翻译插件捕捉到了大量的咒骂，基本确定是枭町帮在截杀自己。

    【クソ……可恶！（日语）】

    【死ね……去死吧，混球。（日语）】

    其中一个咒骂者佩戴着护目镜，两条义肢上覆盖了大片的荧光纹身，他手里的冲锋枪不痛不痒，直接丢掉武器，拔出横在了后腰上的合金武士刀。

    呼——

    他闪烁着穿过雨幕和街道，出现在装甲车后方，扫视寻找约翰的踪影。

    砰！

    一声伴随骨裂的巨响打断了时停。

    约翰双眼闪烁，甩起赫拉克勒斯打碎了他的下巴，外套在雨水中轻轻摆动，缝隙间能看见散热片的灯光和斯安威斯坦启动的虚影。

    当啷——

    黑色合金武士刀滑出几米远。

    枭町帮喽啰倒在积水中抽搐，时停义体出现了明显故障，似乎失控的迹象。

    约翰没有给他变成疯子的机会，调转枪口，近距离轰开了几个关节，直到血雾再一次引爆。

    啐！

    约翰吐了口雨水混合物。

    他拉动枪栓，切换到动能模式，再次激活斯安威斯坦走出了掩体。

    城市被拖成一幅溶解的油画。

    时停世界中回荡着翁鸣，那是处理器放慢了数倍的环境音，一片混乱中垂落着无数向下的银白竖线——或破碎、或线状的雨滴。

    还有数不清的子弹穿过空气，搅动出水花和细长波浪般的尾曳。

    约翰双眼泛起金黄，端起重型步枪，穿梭在缓缓游动的弹幕和促起又熄灭的火花当中。

    他扣动扳机，撕破包围圈。

    灰色金属弹壳“咔咔咔”地往外蹦，由高温浓烟连成一串“金属风铃”，落到积水中随意反弹。

    雨水和灯光朦胧视野范围内的一切，在大大小小的马赛克霓虹中蹿起血水。

    烟雾在枭町帮成员身上腾起，被赫拉克勒斯的子弹完全压制，军用级火力和街头武装的差距展现得淋漓尽致。

    约翰在时停世界里行走，眨眼间就突破了包围。

    哗——

    雨水如释重负地落下。

    斯安威斯坦停止运转，飘起的工装外套的边角汇聚起水流，冷却贴片一截截地熄灭下去。

    约翰站在马路正中央。

    他没有停止攻击，对着面前的两台载具疯狂扫射。

    子弹裹挟着蓝色流光，义体爆炸产生的烟雾在雨天并不明显，反倒是暴雨和火花让场面变得混乱。

    约翰视野里清晰一片：

    枭町帮成员们被打得抱头鼠窜，子弹嵌进面甲和皮夹克当中，撕毁了裸露的恶鬼纹身，将握着枪械的关节打碎，让失去控制的武器朝天开枪……

    他们被压制，陆续缩到了掩体后，又因为载具车门和引擎盖被打穿，凄惨地死在马路上。

    直到枪声和爆炸彻底安静下来。

    哗啦啦~

    大雨进一步模糊了斑斓的街景，其中颜色浓郁的部分更加清晰。

    嗡，呼，咔咔——

    赫拉克勒斯枪口低垂。

    约翰喘息着缓解胀痛的胳膊，抬手摸了把湿漉漉的脸，拆开了赫拉克勒斯的矩形弹仓，滚烫的内部金属件被雨水浸润后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他绕到千疮百孔的载具后，看见了缓缓燃烧的汽车和满地尸体。

    约翰踩在雨血混合物里清扫战场，把枪械和近战武器打包丢进捡来的袋子，却没浪费时间搜刮随身衣物和载具储物箱。

    他在一件皮夹克中捡起传统烟叼上，返回了自己的装甲车，将战利品丢在后排，赫拉克勒斯放在副驾备用。

    约翰内心非常平静，早就没有初出茅庐时的紧张，好像这场追杀是间小事，甚至有心情站在建筑物底下躲雨，目光深沉地扫视街道。

    袭击似乎到此为止了。

    枭町帮想杀自己的理由很多，报复手段不复杂，来的喽啰也不厉害，但在大街上截杀还是挺嚣张的。

    约翰抽着烟，缓解疲惫，在尼古丁和发酸的雨幕里闻到一丝混乱的味道。

    他没有等来后续，也就失去了抓活口逼问细节的机会。

    警笛声悠长而遥远。

    ECPD的条子们升起无人设备，慢悠悠地靠近事故现场，用广播提醒尚未撤离的混球们滚蛋。

    约翰放弃蹲点计划，熄灭烟蒂，刚拉开驾驶座的车门……突然顿住。

    他眉头皱起，来到引擎盖上，将那枚用于禁区通行的信标摘下来，捏开金属隔离层扫描里面的部件。

    【物品：微型追踪器[警用]】

    噗嗤。

    约翰碾碎了收发器。

    信标残骸落入积水里崩出电弧。

    黑色装甲车合拢车门，在漫反射的红蓝灯光覆盖到这条街道前离开。

    暴雨掩盖挡风玻璃。

    车载系统切换至辅助街景模式，通过外置镜头和实景结合，组成了一个清晰的驾驶视野。

    约翰双眼落在阴影中，车里安静，有股火药和熏香混合的味道，窗外的斑斓灯色时不时从脸上滑过。

    装甲车脱离了警戒范围。

    约翰才慢悠悠地有了动作。

    他义眼里闪过数据流，紧接着车载屏幕亮起，将通讯语音跟内置音响连接。

    【联系人-巴里·基特[语音通话]】

    【……呼，约翰，我现在闹心着呢，你他妈又捅娄子了？】

    “呵，我被人搞了，劫后余生。”

    约翰冷笑着把手撑在窗户旁，握拳挡住嘴唇，义眼炯炯望向窗外，另一只手打了个方向，正式进入伊甸城东区。

    “枭町帮派了几辆车在路上堵我，嗯哼，我跟他们之间都是些很糟糕的回忆，组间头目和帮派喽啰有大把理由干掉我，但问题不在这儿……”

    街道上空穿过ECPD的巡逻无人机。

    身穿防弹背心和泛光雨衣的警员在路上巡查。

    【我在听。】

    巴里在语音里搭腔表示存在感，依稀还有药瓶晃荡的声音。

    约翰收回窗外的目光。

    “我在41号检查口遇到个条子，收钱以后在我车上放了一片追踪器，说是通行信标，你们内部有这种说法吗？”

    【纯属扯淡，谁用这种笨办法。】

    巴里似乎点了支烟，在缓慢的呼吸中说道。

    【我大概能猜到怎么回事，伊甸城警局里有枭町帮的眼线，上面人说要你的命，下面就会有人创造机会，别惊讶，这其实挺正常……】

    【市政批下来的薪水让底层警员活得不像个人，甚至磨灭了他们对犯罪分子拔枪的欲望和勇气……】

    【东洋人非常明白该怎么利用这点，甚至跟议会保持默契，从某种程度上剥削底层福利，逼迫年轻警员们朝着一个更腐败的方向发展。】

    巴里说完冷笑了几声，就好像随口抱怨，然后才认真地回答问题。

    【事情我知道了，会给他们一些警告和教训，冤有头债有主，我毕竟也穿着警服，总不能让底下人寒心，所以你别指望我会杀条子给你出气了，想找麻烦就去给枭町帮添堵，而我这里有大把的机会，我记得另外你还欠着人情是吧？】

    “有活要给我干？”

    【是啊，明天中午给你消息，今晚就找地方老实待着休息，养好精力，我们和SAT要在街面上镇压暴乱，呵呵，这是官方说法……】

    电话挂断了。

    约翰挥手熄灭操作台离开驾驶座。

    车门砰地一声合拢。

    东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