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肃不答反问:“去了偃月城,能不将我举荐给吴侯吗?”
听到鲁肃的回答,周瑜顿感无奈:“子敬,你也不看好江东吗?”
鲁肃淡笑直言:“公瑾,昔日你将我举荐给讨逆将军时,我还是很看好江东的。”
“如今讨逆将军不幸中道而亡,江东人心不稳;当此之时,理当以奔雷之势打一场立威之战。”
“所谓立威,即:开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只许有胜,不许有败!”
“吴侯虽然懂得这个道理但又执着于军权,不肯让公瑾前往江夏,以至于得了夏口却又被挡在偃月城。”
“损兵折将,徒折锐气。”
“观吴侯用兵,虚过于时。”
“虽有谋略之机但缺少凶悍之气,倘若江东人心安稳,这种打法倒也稳妥谨慎,不会大胜也不会大败。”
“可如今江东人心不稳,求的应当是速战速决,不令将士死战克敌,不敢身先士卒披甲先登,如何能令将士齐心破城?”
“恕我直言,时机已逝。天时地利人和都不在江东,公瑾现在去了,也破不了偃月城。”
“与其在偃月城耗费军力,倒不如劝吴侯退兵,兵巡豫章、庐陵、丹阳、会稽,将一日破夏口、黄祖龟缩不出,大肆宣扬。”
“震慑讨逆将军部署在诸郡县的旧将故吏,以及孙辅、孙暠等孙氏族人,再发兵讨灭山越。”
“如此,江东或可稳定!”
顿了顿。
鲁肃又笑:“话虽如此,但我料吴侯必不肯撤兵。否则就不是遣人来召公瑾前往,而是向公瑾问策了。”
周瑜沉默。
鲁肃虽然嘴上喊着不肯效力孙权,但看周瑜面上也替孙权擘画了立稳江东的战略。
然而。
正如鲁肃判断的一样,孙权必不肯撤兵。
打了半个月,接连用计,不仅没能攻破偃月城,反让陈武和宋谦被杀,大军士气低迷。
现在撤兵,孙权如何能甘心?
当初力排众议的要亲自带兵攻打江夏,如今却在偃月城损兵折将。
以众敌寡,优势在敌,孙权不要面子的吗?
片刻。
周瑜又道:“子敬,若你不肯去。可否替我守住柴桑?”
鲁肃不假思索:“吕蒙有将才,可守柴桑;记得叮嘱吕蒙,我跟皖城刘晔有旧。”
“刘晔谋略不凡,趁着公瑾离开时用离间计也不无可能,若吕蒙真中计了,莫要为难我在吴郡的老母妻儿。”
周瑜目光一凛:“子敬何出此言?”
“莫说你如今人在柴桑,就算你真的去投了刘标,我也不可能为难你的老母妻儿。”
“我会叮嘱子明的!”
周瑜暗暗长叹。
孙权这一战,打得令鲁肃这等观望的俊才挺寒心的。
其实周瑜也明白,鲁肃说的挺委婉了。
就差没直接问:这等生死存亡的时刻,吴侯连公瑾你都不敢委以军权,我去了能被信任吗?
周瑜又召来吕蒙,令其谨守柴桑,又严厉叮嘱:“子明,你要记住。”
“子敬乃我好友,任何传出对子敬不利言论的人,皆是江东之敌!”
“若因你的愚蠢而令子敬受辱,回柴桑后,我必杀你!”
吕蒙心下大骇。
上回在吴郡的时候违令轻慢刘标就差点让我滚回军中,我哪敢再违令啊!
“中郎将放心,宁可我死,也决不让子敬先生受辱。”吕蒙拍着胸口。
给鲁肃拨了几名歌姬舞姬后,周瑜乘船连夜赶赴偃月城。
黄盖在渡口接到周瑜,小声提醒:“公瑾,吴侯近几日心情不太好。”
周瑜蹙眉。
黄盖专程提醒,那这就不是简单的“心情不好”了。
来到中军大帐。
远远的就听到孙权在中军大帐中发泄怒火。
“文聘狗贼,欺人太甚!”
“待孤破了城偃月城,必屠尽满城,食汝肉,寝汝皮,喝汝血!”
“文贼、奸贼、恶贼、逆贼。”
“气煞孤也!”
大帐门口。
程普见周瑜和黄盖到来,近前问礼。
“什么情况?”周瑜蹙眉轻声。
程普轻叹:“方才文聘遣人来到营外,自称是给吴侯送礼。不曾想盒子中装的是宋谦的首级。”
“盒子中还有一封信,信上写着: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又言:老将军是英雄,伯符是豪杰。吴侯籍父兄之名,不似父兄骁勇,生得又方颐大口,不似伯符美姿颜,恐非老将军亲生。”
周瑜只感觉脑中一阵眩晕。
在来的途中,周瑜仔细思考了鲁肃擘画江东的战略,都想好了怎么劝孙权退兵了。
结果。
这还没见到孙权,孙权就被文聘给激怒了。
不仅用宋谦的首级刺激孙权,还专程给孙权来信!
孙权亲自带兵来打江夏,本就有证明不比孙坚孙策弱的用意。
如今损兵折将不说,还被嘲讽籍父兄之名,以及最诛心的“生得又方颐大口,不似伯符美姿颜,恐非老将军亲生”!
孙策骁勇有力、美姿颜,江东人称“孙郎”。
孙权就不同了,演义描述其“碧眼紫髯”,《江表传》描述其“方颐大口”,陈寿描述其“形貌奇伟,骨体不恒”。
其实意思都差不多:孙权长得丑。
攻击用兵无方就算了,还夹带人身攻击,这亮里亮气的嘲讽,如何不让孙权恼恨?
周瑜暗暗一叹,掀帐入内。
只见帐内一片狼藉,孙权眼前的桌子都被砍成了好几截。
见到周瑜,孙权不等周瑜开口,恨恨道:“公瑾,你来得正好!快助孤拿下偃月城。”
周瑜挺无语的。
都打了半个多月了,士气都低迷了,刘表的援军没准都在汉沔江上距此不远了,还怎么拿下偃月城?
想到这里。
周瑜决定劝谏:“吴侯,如今不是破偃月城的时机。”
“不妨趁着黄祖龟缩不出,兵巡豫章、庐陵、丹阳、会稽,震慑诸郡县将吏以及伯符部署在诸郡的孙氏族人。”
“再发兵讨灭山贼,再立军威。”
“如此,江东定可稳定!”
周瑜择选了鲁肃部分战略中,中听的部分,循循善劝。
孙权的大眼瞬间瞪大:“公瑾,你要让孤退兵?”
“孤是让你来助阵的,若要退兵,孤何必召你来?”
“不破偃月城,不能擒杀文聘,孤誓不退兵!”
孤被文聘如此羞辱,公瑾你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吗?
不破偃月城,不杀文聘,孤如何能释放这满腔的怒火?
见孙权怒在心头不肯听劝,周瑜更感无奈:“吴侯,文聘故意送来宋谦的首级又来信羞辱,定是想拖延时间等刘表援兵到来。”
“黄祖兵败已经过去半月,刘表的援兵肯定也在汉沔水道上了。”
“若等刘表的援兵到来,想再退就难了。”
“还请吴侯以江东基业为重!”
孙权怒气上头,压根听不进周瑜的劝谏:“来得正好!正好先破刘表的援兵,再破偃月城擒杀文聘!”
“昔日沙羡之战,兄长为了诱杀前来支援的刘表侄儿,故意等了两日。”
“兄长能诱杀刘表的援军,我也能!”
周瑜感觉心力有些憔悴。
沙羡之战等两日,那是在等东南风啊。
没东南风在大冬天的出其不意,怎么可能一个时辰就火烧沙羡?
刘表的侄儿纯粹是赶得太巧!
为了诈唬刘表才对外宣称专门等刘表援军到来,这是用来虚张声势彰显军威以及掩盖沙羡之战真正决胜关键的。
还真信了啊!
“权弟,不可再贪功了!”周瑜换了语气和称呼。
称吴侯,是周瑜对外在正事上支持孙权;称权弟,是周瑜对内在私下里教导孙权。
孙权一愣,显然没料到周瑜忽然改称“吴侯”为“权弟”。
只是一瞬。
孙权又回过神来,哼道:“公瑾,孤是吴侯!”
“不是什么都不懂被兄长和公瑾保护的小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