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秋天已经颇有几分萧索。
这座伟大的城市虽然依旧迎来了丰收,可在战争的阴影下,众人显然没有庆祝丰收的心情。
大多数人都在忙忙碌碌,匆匆行走,不情愿地交纳农税,疲惫而迷茫的回到家中,尽量远离事端。
轲比能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第一次来洛阳是这样的场面,他饶有兴趣的观赏着四周的百姓,见他们不情愿的交出自己大半的产出,无可奈何地蹒跚回家,忍不住连连颔首,冲田豫道:
“这些百姓还真是温顺地像羔羊一般,
我若是一统中原,就不用我们的鲜卑勇士继续作战,用这些人供养我们的勇士便可。”
田豫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恨恨地道:
“我们汉家儿郎未必愿意将此河山拱手相让。”
轲比能森然一笑:
“可惜天下并不都是田校尉这样的人杰,现在你们大魏有求于我等,以后还不知会如何。
若是我等占据江山,我愿奉田校尉为大将军、丞相,或者别的什么官,田校尉可以自己挑选。”
田豫冷笑道:
“我都能做大将军和丞相?
看来你真是没有见过真正的英雄豪杰。”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见一声凄厉的惨叫,只见步度根手下的卫队中窜出一个猛汉,随手从街边的车队中抱起一个锦袍女子,在惨叫声中直接将其扛在肩上,大摇大摆带回了自家阵中。
当街抢掠女子,步度根不仅没有阻止,相反,他军中还发出了阵阵狂笑,见那个女子在不断地求救挣扎,好几个鲜卑人还狂笑着伸手去抓,笑声震得洛阳街头的百姓纷纷逃散,一时人人色变。
那个被掳走的女子显然不是一般的平民,他车队的随行人见其被掳走,也都纷纷拔剑跳出来,厉声喝道:
“蛮子放手,仔细尔的狗命!”
田豫也拔出长剑,正要上前搏斗,却见步度根军中之人又是一阵叱骂,竟把那女子直接推出来扔在地上。
嘎?
这下轲比能和田豫都愣住了,
步度根这厮怎么这么好说话了。
可随即他们反应过来——
原来那女子黑面龅牙,面容丑陋,之前那个鲜卑兵只是看她在车仗随从簇拥,又以帷帽遮面,还以为是个豪族佳丽,不料此女相貌居然极其丑陋,丑陋到只是一看就让人浑身发抖,那些鲜卑兵愤怒地把那女子扔在地上,又冲着那女子的家人拼命辱骂。
轲比能在一边看的哈哈大笑,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田豫却面容森冷,举起长剑指着步度根大喝道:
“步度根,叫尔手下那条狗出来受死!”
步度根哼哼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招,随即便走,
可他万万没想到田豫居然不依不饶仗剑迎上来,暴喝道:
“交出那个狗才,不然把尔等尽数斩杀!”
步度根看着大半头发已经花白的田豫仗剑无能狂怒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他从护卫的手上接过长刀,挺了挺自己的将军肚森然一笑:
“久闻田校尉武功不俗,某正想领教。”
轲比能嘿嘿一笑,他和他手下的护卫也一起拔刀,站在田豫身后,朗声笑道:
“我们帮田校尉掠阵。”
眼看双方就要打成一团,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
步度根见远处的骑士手上举着一根符节,知道来的是魏军的使者,他这才松了口气,收刀站立。
轲比能也趁机拉住田豫,让他不要冲动。
远处缓缓过来的魏军骑士见街道两边乱成一团还有众人在持刀对峙,颇有些不解。
他手持符节,从马上跳下来,昂首缓步过去,肃然道:
“吾乃侍中刘晔,汝等是何人,为何……呃,国让,汝回来了?”
田豫见来的是刘晔,这才松了口气,他用长剑指着步度根,冷哼道:
“来的正好。
子扬,这些鲜卑……人中,有人当街强抢民女,辱我大魏国威,汝持节在此,速速召唤禁卫,将这些狗贼统统拿下。”
轲比能向刘晔行了个礼,满脸堆笑道:
“有我为证,步度根的手下实在是有辱斯文,败坏我等鲜卑人的名声。
我不知道在大魏国都行凶如何,要是在我城中行凶,我定将其满门诛灭。”
步度根听轲比能煽风点火,大喝道:
“轲比能,尔可敢跟我决斗?”
轲比能委屈地扬了扬身上的儒袍:
“我轲比能一介文士,如何能做这野蛮格斗,还是算了吧!”
刘晔听完众人描述,又把目光投向那个险些遭到凌辱的女子。
那个女子已经在家人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蹒跚着向马车走去,一边走一边戴好帷帽。
她一身粗布旧衣,手下的仆役也都是麻布衣,倒是几个护卫的用的居然是上好的钢刀,想来应该是豪商家人。
好在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事端,倒是也好解释。
现在大魏风雨飘摇,这些鲜卑人是不可或缺的强大力量,
步度根虽然猖狂,但他一向对大魏还算亲善,他野心再大也不过是当鲜卑的王。
倒是这个轲比能一直是大魏的重要对手,一直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大魏,
切不可听他挑拨。
刘晔叹息道:
“某虽持节,却是赴寿春捉拿叛将王昶,并迎接常征东返回洛阳,焉可以此调动禁军。
此事……某实在不好插手。”
“叛将王昶?”轲比能眼睛一亮,“王昶之父,可是代郡太守王泽?”
刘晔哼了一声,轻轻颔首。
轲比能仰天狂笑,叹道:
“好啊好啊,果真不错,连王昶都叛了,好事,好事啊。”
轲比能一直想吞并代郡,之前王昶之父王泽做代郡太守的时候曾经跟轲比能展开过多次搏杀,以劣势兵力死死扛住轲比能的大军猛攻,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王泽的儿子现在居然成了叛将,轲比能当然是欢欣鼓舞,连呼天子圣明。
刘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他扯了扯田豫的袖子,叹道:
“国让还是快走吧,天子一定在等着你回来。”
田豫死死地盯着步度根,咬牙切齿地道:
“贼人在洛阳街头行凶,分明是藐视朝廷威严。
田豫为官不能杀贼,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他推开刘晔,便要大步朝步度根杀去,步度根公然不惧,他手下众人也都纷纷拔刀,准备当街把田豫这个不知死活的老头剁成肉酱——
就算是在洛阳又怎样?
现在是大魏有求于我等,他们还敢如何?
眼看事情无法收场,刘晔高声呼唤道:
“常征东,此事还请常征东处置。”
常雕一直在不远处暗中观察。
他早早就脱了衣甲,只穿寻常服饰,若不是被刘晔呼唤,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田豫和步度根对峙,常雕心中毫无波澜。
掐起来掐起来,打死打生,打的越狠越好,
反正不管我的事,我就在一边看着就好。
听见刘晔呼唤,常雕非常不快的哼了一声,不敢向前。
真有你的啊,
把我从寿春裹挟回来,然后遇到事的时候想起我,还想让我出头?
做梦去吧,
我才不……
等等,这是难得的机会啊。
这个田豫好像之前是天子的故人,他背叛天子,投靠曹操,
若是杀了他,太子一定会非常欢喜,也能为大汉翦除一个猛将。
这些鲜卑人在这,肯定是被曹叡叫来助阵的。
要是把他们都杀了,太子一定会非常开心。
哎,不对,这是洛阳,我现在也没什么部将在身边。
这朝中智谋之士极多,若是我跟徐元直一样胡乱生事,只怕容易被发现不对。
嘶,曹叡现在已经想杀我了我还是小心一点吧。
众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常雕也只能硬着头皮缓缓上前,皱着眉头嘿了一声:
“这强抢民女,自然该死,
步度根,我劝你还是交出凶手,以免伤了和气。”
他这话说得四平八稳,谁也找不出半点问题。
步度根按刀在手,见周围的魏军越来越多,也终于将刀收回刀鞘。
他扯过那个惹事的卫士,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那个卫士吃痛,赶紧下跪朝步度根叩首。
步度根哼哼道:
“我等蛮夷不知中原礼数,还请上国恕罪,此子已经被我教训过,咱们就此揭过吧!”
常雕也觉得此事到此差不多也该收尾了,不过步度根这表情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揍他,
他忍不住哼哼道:
“哼,如此便轻轻揭过,尔这是欺我大魏无人吗?”
“常征东说的不错。”
说话间,数百魏军从四面八方呼啦啦涌过来,这些人人身负铁甲,手持长矛的魏军如潮水一般迅速从两边围过来,立刻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轲比能立刻将钢刀扔在地上,他手下的众武士也一起扔刀示意不敢为害,步度根稍稍犹豫,也赶紧把钢刀放在地上。
身材雄壮,如小山一般的许褚全身铁甲,大步缓缓走来,
他瞪了一眼步度根,又朝马上的常雕点点头。
“常征东说的不错,尔等便是来助我大魏,此番在洛阳行凶,也是断断不可。”
许褚都这么说了,常雕立刻抓住机会,扯着嗓子道:
“许将军说的不错,尔等蛮夷素来不服王化,
让尔等来助战就已经是天大的恩德,尔等居然还敢在大魏街头行凶,这是欺我大魏无人吗?”
大家都听见了哈,是刘晔叫我出头,我又是顺着许褚的话往下说,如果将来的出了什么偏差,我是不会负责任的。
步度根见魏军一群人将自己团团包围,喊打喊杀,梗着脖子道:
“好啊,常征东还想如何?
尽管说罢!”
许褚狞笑道:
“不劳常征东多言,
此事……交给我吧!”
他呼的一下探身过去,随手抓住那个当街抢掠民女的鲜卑武士,
那个鲜卑武士能护卫步度根来洛阳,也是鲜卑中一等一的高手,他见许褚伸手来抓自己的时候下意识的反抗抓住许褚的胳膊,想用一个摔法将身材雄壮的许褚直接摔倒在地上。
可他还没扣住许褚的手腕,突然感觉到一股沛然大力袭来,自己像一只妄图绊倒大象的蚂蚁一样被高高抛起,还不等他惨叫出来,许褚已经抡起沙包大的铁拳,狠狠一下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脸上!
咔嚓!
骨头折断的声音听得众人都是浑身一颤,
那人从半空坠落,常雕见那个鲜卑武士的脖子居然弯折成了一个恐怖的角度,顿时吓得面无人色,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妈耶!”
见此惨状,连那些鲜卑武士都吓得乱成一团,慌忙连连后退,步度根脸上毫无血色,看着倒在自己脚边,已经显然没了生机的亲信武士,他痛苦地咽了口唾沫,惨笑道:
“好,好,常征东好生霸气,这笔债,他日定向常征东讨还。”
常雕见许褚将那个鲜卑武士一拳锤死,心里还在暗暗庆幸自己在寿春的时候没有跟此人为难。
不过听步度根居然说要向自己报仇,他登时一头雾水。
不是,谁当着你的面杀人找谁去啊?
你瞎啊?
许褚在你面前杀人装逼一气呵成,你有本事去杀他呀。
怕许褚,就觉得我好欺负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