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如李荩忱那样一次又一次准确无误的抓住敌人的要害和弱点所在,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轻松的将这种先机转化为最后的胜利。
李荩忱在荆州和在巴郡的两次战略上的决定最终撼动了北周整个西线的根基,而很显然这种成功想要在北朝数百年经营的东线上重现不亚于痴人说梦。
徐陵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和心思蒙蔽了陈顼的双眼,他只知道,陛下对于这个李荩忱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一度乃至现在都在将李荩忱当做弃子,可是偏偏这一枚弃子,却取得了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没有做到的胜利。
拿下蜀郡的战报已经送上了徐陵的案头,徐陵相信陈顼这里肯定也有一份一样甚至更加详细的。
这恐怕才是已经不是第一次经历挫折和失败的陈顼真正气愤的地方,之前的吕梁之战结果甚至不如这个,也没有看到陈顼如此大动肝火,或许陈顼真正气愤的地方,还在于李荩忱吧。
陈顼的目光冰冷,让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陈顼发怒的徐陵和裴忌,心中也是轻轻一抖。
陈顼知道自己因为什么而生气,他气愤萧摩诃和吴明彻根本没有卖命征战,辜负了他的信任,更气愤自己想要趁此机会彻底打压下去的李荩忱,竟然会出乎预料的脱颖而出,成为南陈在三个战线上唯一取得突破甚至可以说是大胜的人。
如果说三个方向上同时都有胜利,或许陈顼还可以趁此机会减少一些给李荩忱的封赏,毕竟萧摩诃和吴明彻都是李荩忱的长辈,李荩忱就算是心中有所不满,也不可能和这两个一手栽培提拔他的长辈较真,只能“打掉牙齿和血吞”。
可是现在不一样,李荩忱是唯一的胜利者,所以陈顼想要鼓舞士气、想要维持整个朝堂的基本秩序、想要还确保自己的生前身后名,就不得不嘉奖李荩忱。
否则恐怕站在陈顼面前的徐陵和裴忌,还有那些征战在前线的将士们都不会答应。
徐陵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陛下,襄阳和淮北之战事不顺利也在情理之中,敌人大军回援,骠骑大将军果断率军回撤,也是考虑到我军兵力不足,而且在旷野上和周人的骑兵硬撼基本上没有胜算。至于淮北自然更不用说,司空做出这样的判断必然有他的道理······”
“住口!”陈顼冷喝一声。
徐陵一怔,他自问自己说的话并没有问题,无非就是语气略微重了些,不过现在徐陵心中也带着几分怒意,搜易并没有刻意去克制。在他和陈顼为君臣这么多年里,这样的语气和情况也不是第一次,之前的陈顼一向都是客客气气的听从和改正,然而今天陈顼的表现却让徐陵有些错愕。
徐陵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他无法自问在这件事上完全是出于对大陈的考虑。李荩忱如果受到重赏,那么也少不了徐德言的份儿,徐家至少是从中获利的,所以徐陵自问没有办法完全公正,既然如此他也没有办法完全反驳陈顼的做法。
陈顼正在逐渐改变,向着徐陵难以掌握的方向改变;而徐陵自己又何尝没有改变?
这一对君臣,终究没有了当年的亦师亦友。
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君臣。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几分,陈顼微微低头,不过旋即抬起头依旧面带铁青迎着徐陵的目光,这个老家伙的目光也不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那一份倔强了······
“陛下,臣以为此战现在东线和中线已经有了定数,”都官尚书裴忌此时硬着头皮向前走上一步,他虽然很不想在这个时候插足徐陵和陈顼之间,但是现在这么尴尬的气氛,裴忌只是干站在那里都觉得不舒坦,所以只能站出来打圆场。
陈顼当然也没有指望着裴忌说出来什么让自己称心如意的话,不过还是看过来,朝廷论功行赏的诸多事宜,司空吴明彻不在的情况下,还是要交给徐陵和裴忌的。
裴忌沉声说道:“所以不妨先对东线和中线两处讨论军功,至于具体情况可以等司空和骠骑大将军撤退之后再行商量。至于西线······”
徐陵和陈顼神情愈发凝重,同时看向裴忌。
这才是他们真正关注的地方。
“西线现在还在打着,不妨且拖一拖,陛下先让骠骑大将军准备粮草和犒赏,蜀郡和阆中之战的具体军功封赏,等到巴蜀战事最终结束了再说。”裴忌斟酌说道。
徐陵皱了皱眉,裴忌这实际上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做法,这功劳最后还是跑不了李荩忱的,只不过现在裴忌打算向后拖一拖罢了。
陈顼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也知道实在想不出来别的办法能够继续不动声色的压制李荩忱。他坐回到龙椅上,伸手摆了摆:“也罢,就这样吧。”
对于陈顼这突如其来的泄劲,徐陵和裴忌诧异的对视一眼。陛下的反应倒是有些奇怪啊,不过转念一想,陈顼应该也已经意识到了现在的局势,不妥协也是不可能的。
“臣遵旨!”徐陵和裴忌同时一拱手,这地方可不是久留之地,他们还是抓紧离开的好。
这些烦心的事情,只能先拖着了。
看着徐陵和裴忌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陈顼轻轻伸出手揉着自己的眉心。
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引狼入室的梁武帝?
但愿在自己百年之前,李荩忱还不至于嚣张跋扈到无法无天的地步,至于百年之后······现在陈顼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这么多的心力去考虑这些了,哪怕他知道这或许只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裴兄,多谢。”走出御书房,徐陵冲着裴忌一拱手。
而裴忌脚步微微一顿,苦笑着说道:“徐相客气。想必陛下和徐相心中也清楚,下官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徐陵眯了眯眼,并没有说话。